莎莎表妹明天出嫁,今天下午,我去姑姑家看她.

莎莎表妹比我小两岁,小时侯就很漂亮,大眼睛,眉目清晰,头发乌黑,皮肤颜色偏深.她有点象印度人.姑姑曾经带她去拍了几张艺术照,就穿的是印度传统的沙丽,照片上的表妹虽然稚气未脱,却隐约有了动人的气质.

小时候我爸身体不好,每当他住院的时候,妈妈没有办法照顾我,就送我去姑姑家呆一段时间.我很乐意,因为可以跟莎莎表妹玩.我喜欢蹲在她家院子里的窗户底下表演木偶戏,她在窗户外面看得津津有味----其实哪有什么木偶,不过是她的洋娃娃或者不倒翁而已.

姑姑家的小天井里种得有很大几盆昙花,开花的夜晚,大家都聚集了去看,馥郁而美丽,姑父那时还在世,他很喜欢他的昙花.一次,我和表妹在天井里玩,表妹带我看昙花叶子---肥厚的,青翠的,捏一捏,软而有韧性.她就用手指甲去掐那叶子,直到叶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的指甲印,那印子仿佛要渗出水来,弯弯的,一个个,十分整齐.可是后来姑姑看到了,她很生气,就拉了我和表妹到昙花面前问:到底是谁干的?

表妹不承认,那时候她很小,大约不是故意推卸,也许只是忘记了.因此她说不是她,我没有掐,当然也不承认.姑姑就更生气了.抓了我和表妹的手伸到昙花叶子上去比掐痕,谁的指甲跟掐痕一样宽,当然就是谁干的.可是昙花叶子被掐了以后,那痕迹会渗开来,所以就刚好跟我的指甲一样宽.姑姑就发火了,说我做了坏事还不承认.我委屈得很,心里怒气勃发,就使劲哭,也不吃饭,姑姑后来给我冲了麦乳精我也不喝.后来我妈来接我,我见了她就开始哭.说姑姑冤枉我.不肯罢休.

后来怎样我已经忘记了,不过前面的事情我始终记得,我经常见到我姑姑,就老想去申辩.可是即使我申辩了,她也一定不记得了.因此一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冤枉的.

莎莎表妹现在瘦削多了,头发也留长了些,在屋子里走进走出招待长辈们.时不时低头逗一下我怀里的猪八戒.笑得很好看.我摸摸她才洗的头发,有点湿润,洗发水的香气蒸腾出来,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洗澡,我喜欢打水仗,可是表妹很胆小,她只晓得躲开,这让我觉得胜之不武.因此跟她玩起来意兴阑珊.可是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胆子小,她的胆子大得让我无法想象,她从来不怕鬼怪神仙,我姑父去世前住院的时候,表妹晚上去照顾爸爸,晚上一个人穿梭在医院的走廊里,有时候半夜去拿药,还要穿过阴森的后花园,她从来不曾畏惧过,不是那种壮胆的不畏惧,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概念.我问她为什么不害怕,她瞪眼看着我:那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相信有鬼怪,要是强盗,我倒还是怕一怕的.

我妈是学医的,可是她也很佩服表妹的胆大.她说她有时候都做不到.这医生当得.

我姑姑却是个胆小的,多愁善感的女人,姑父去世后,表妹就是她的全部.她唯一的依靠---------我可以想象,表妹明天清晨在表哥的背负下离开娘家时.姑姑会有多伤感,她会哭的.还好我不用在场,不然我也会哭的.虽然我自己出嫁的时候都没有哭.

表妹夫是个安静温和的人,他一定会好好对待莎莎表妹.他们的新房,离我才买的房子很近,我今天一直在想跟表妹说:要是以后你们吵架了,或者他敢欺负你,你就来我家.可是这话当然不能在他们结婚的期间说.我也不希望真的有那么一天.即使有那么一天,我也会为表妹准备好温暖的被子和热茶,为表妹夫准备好一顿劈头盖脑的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