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繁华后的残破亮色
(2012-07-15 23:3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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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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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发表于2012年7月15日《黔中早报
——读《白先勇自选集》
在当今华语文学世界,白先勇先生的创作极为突出,他笔下的作品有罕见的、深沉的历史兴亡之感。在描写人物时,更是将命运的播弄置于大环境之下,令人顿觉命运的无常。他的作品的风格传承上,直追民国那一代作家的脉络,不论是叙事结构,还是文本实践,都有不可抹去的痕迹,这在整个华语文学界是仅见的。
既然是“自选集”,则必然是作者引以为傲的,实际亦然。如《寂寞的十七岁》、如《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如《游园惊梦》……概为名篇。白先勇先生的作品工于营造气氛,并在细节上下工夫,不知不觉间将人引入故事。这般入笔,把小说写的像舞台剧一般,不但场面华丽,且每一笔都精致,有了这个基础,不论多么深彻的主题,都不会令人倦怠。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据说被改编拍成了电影,然而我并没有看。至于缘由,其一、能匹配白先勇先生文本的导演并不多;其二、电影无论多么具有表现力,终究不能替代文字所带来的想象。《金大班的最后一夜》讲述的是台北“夜巴黎”夜总会的舞娘“金大班”的故事,她本名叫作金兆丽,年轻的时候曾是上海夜总会“百乐门”的头牌。到了四十余岁,虽然铅华落尽,但终究有了归宿,成了新加坡陈姓富商的续弦。也就是在“夜巴黎”执业的最后一晚,以“她”的视角对过往的生活放电影般的过了一遍。
在“金大班”的塑造上,展现出白先勇先生一贯的“重彩”风格,饱蘸浓墨的几笔,便将人物及其环境渲染了出来,几乎不需要多余的铺陈,故事便围绕着人物拓延开来。人物怎么站立,手势怎么摆,衣装怎么搭配,说话时的眉眼怎么挑,腔调怎么转,都自然的融入到情节里去。金大班就像是一个刚掉进油彩堆里的玉人儿,才拎出来往那儿一摆,玉光在闪,身上还沾着一股子油彩气息,但是与那红的,绿的,黄的油彩映衬着,倒也真实,好看。
“金大班”对人性有着深刻的洞见,当然这基于他在这浮浪环境里的侵染,然则她也并非刁滑奸诈一流,在她黑纱金丝相间的紧身旗袍之下实则掩藏着一颗普通女性的心。然而到了她这个年龄,她也还未幼稚到继续与浪荡子“恋爱”,一个是年龄不容许,另一个是风月场上的诡诈她早已窥破。因此,当她得知同为舞娘的朱凤怀了孕,而那浮华子弟早已逃回香港后,不由得勃然大怒。一方面她在朱凤身上多少看到些自己的影子,另一方面花大心思培养的花牌就这么糟蹋了令她倍感挫折。也许正是这两点,使她产生了悲悯心,脱下手指上的一颗火油钻丢给朱凤,叫她再也不要进舞场的门了,好好去过普通人的日子。
当然,在金大班的最后一晚,“朱凤事件”只是个小插曲。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被绸缎庄的老板相中,但她有更高的眼光,那“便宜”最终被另一个花牌熊黛黛占了去;她还想起曾与她一起名闻上海滩的花魁吴喜奎,如今早已嫁为人妇且信了佛;她还想起那个痴迷自己的海事小吏秦雄,然而她已没有等他的勇气了,或者说她已无多少资本;当然,她最不能忘的是月如,她从一个初入舞场的青年(也许还是未毕业的大学生)身上看到了月如的影子,他是那么清俊,谦卑,甚至于害羞。这些片段式的叙述方式,使人顿觉生命轮转的无常,大有万念一刹,万事过眼之感。
白先勇的叙事方式多从残破的人生入手,《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并未描述当年上海滩十里洋场的繁华,但却令人有一种似乎见过的感觉。这种感觉的渲染,使得人物后来的命运更加悲怆。与《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相似,《游园惊梦》讲述的同样是残破的人生,甚至在人物命运上,都有那么几分相似。前者是在舞场执业的舞娘,后者是在戏台上挂牌的名角儿。她们见惯了达官贵人的排场,衣香鬓影的聚会,心境自然也与普通女性大不同。就像张爱玲笔下的人物一样,历尽繁华世事,还有什么扛不住的呢。无非是机关算尽,不过是了断残生。顺着这个脉络,甚至有那么几分《红楼梦》中描写女性的意味,自有一股动人心魄之处。
然而,无论是金大班,还是钱夫人,她们都未流露出什么绝望态势,这大概也算是生命质地中的一抹亮色吧。显然,这并非作者的卒笔回暖,而是有着对女性的深刻洞见的。说穿了,这本集子里没有什么“美好爱情”,多为“挣扎”中的命运。如《永远的尹雪艳》中的尹雪艳、《谪仙记》中的李彤都是在“挣扎”,以红颜抵销时间,其摧折则更加动人。至于《孤恋花》中的娟娟,那已经是人间惨剧了,人的恶就那样倾泻在一个弱女子身上,看她走向不幸的苦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
便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游园惊梦》里的这两句词唱的这么华美,却也多少有些令人伤怀。这词句千回百转的结尾,顿然落入无底洞似得感叹,在这繁华流年中又隐藏了多少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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