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遥远的父爱

 毛 敏

    我的父亲母亲是晚婚晚育的典型。

    那是有信仰的一代人。

    他们因国家的国防建设相识，是典型的以工作为媒介，领导同事撮合一起的一段速成姻缘。

    那一年，父亲35岁，母亲28岁。

    他们相识一年，相聚还不到一个月。

    婚假未结束，父亲便奉命返回戈壁深处，母亲也回到了新产品试制实验室。

    二人虽已成婚，但尚未相知，母亲甚至都不清楚父亲真正的工作性质。直到上世纪90年代，母亲还是会对父亲当年的保留耿耿于怀：你保密条例学得好，连老婆都不相信。明明就是我的上家，楞要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那时父亲回答的也很有范儿：你不是还写信表扬我保密条例学得好吗？不该说的当然不能说！老婆也不行！

    长女的来临很仓促，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对工作的狂热。在父亲获准探亲而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已经二个月大的我正在向全世界大声喧示，声音足以震天动地。

    风尘仆仆的父亲笨拙地抱起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她安静下来。在以后的假期里，父亲彻底被襁褓中的女儿征服，每当嘹亮的啼哭声响起，这个男人就会手足无措地找个借口，藏起父爱，也藏起自己。

    他始终认定，母亲的职业对腹中婴儿有致命的影响，女儿一定是出生前吸收了太多引爆药，导致哭声火爆，收放失调了。

    四年以后，我有了小弟弟。

    忙碌的母亲无暇照顾两个孩子，父亲只好把我带到了身边，交给寄宿幼儿园保管。估计那时我的哭声已经有所节制，虽然父亲因为工作经常无法脱身，但在难得与女儿相处的时间里，脸上总是布满慈爱的笑容。

    母亲说，那几年，父亲反馈回来的信息是：

    女儿很少哭闹，也很少说话，并且表现出了另一些＂非凡＂的才华。

    比如喜欢跟大人交流，大个子叔叔、碰鼻子叔叔、上海小姨、四川小张都是她的好朋友；

    比如喜欢坐骆驼“轿车”去摘西瓜、摇杏子，还会抱起脸蛋一样大的白兰瓜连皮啃；

    比如喜欢听贾光明叔叔的半导体收音机，尤其喜欢一脸严肃地听新闻；

    比如喜欢吃小卖部里的玻璃纸软糖，还会去比自己还高的食堂窗口买大馒头……

    父亲向母亲汇报：

    这个哭声火爆的丫头不爱说话，但是很会保护自己。

进幼儿园的第一个周末，同班就有一个小屁孩被她抓破了脸，男性，班长。

    小杜老师向家长解释：新来的小胖妞看到班里有一张小凳子颜色是黄色的，而自己和其他小朋友的椅子都是绿色的，可能是新奇，也可能是不服气，坚持要坐那张与众不同的椅子，小屁孩当然要拼死捍卫自己的“特权”，老师一不留神，小胖妞快速出手，小屁孩皮破血流。终于酿成“事故”。

    回到宿舍，父亲看着一脸严肃的女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忘我的工作经常让他接连几个星期不能接女儿回家，累积的父爱没有缺口，这段看似不和谐的小插曲，让这位书生气十足的军人又好气又好笑。这一次，对着那张苹果般的脸蛋思量半天，还是笑成了菊花朵朵。

    父亲的记忆里，也有在非周末看见女儿的机会，那是操场上放电影的日子。幼儿园的小破孩们排着队，唱着歌，摇摇摆摆小鸭子一般，在小板凳上坐成了一群花骨朵，勾引得一个个绿色方队引颈观看。  那样的傍晚，父亲也许会出抽空出现在临近的方队里，看着花骨朵堆里的女儿。

    女儿也一定会在相似的绿色里寻找爸爸，找到了，元宝嘴就会瘪几下，倒挂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父亲就会笑着示意，让女儿不哭。父亲记得，及时开演的电影总是让女儿破涕为笑，即便是新闻简报，也能让她迅速安静下来，元宝嘴角上扬。

    胖妞去幼儿园第一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父亲手头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兴冲冲地去接女儿。

    驻地出杏子，女儿喜欢吃杏仁，他已经熬夜砸出了一小木盒，每一粒都亲口尝过，确保不让女儿接触到有苦味的有毒杏仁。

    幼儿园刚开过晚饭，童年时期常在我梦里出现的小杜老师拉着我的手，告诉父亲，这孩子可真能吃，一份羊肉饺子别的孩子都吃不了，她一个都没剩下，还把别人剩下的也吃了，这么小就知道节约粮食。

    你摸摸，小肚子圆圆的！

    父亲开心地笑了。

    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不知道孩子倒底能吃多少，他只记得孩子的妈妈总抱怨地方副食品供给不足，小胖妞很少能畅快地吃肉。部队虽在茫茫戈壁，但幼儿园里的孩子绝对不亏，伙食标准就像飞行员吃喝一般。他心里想的一定是：女儿能吃是福啊。

    回到家，父亲兴冲冲地捧出装满杏仁的木盒子，却好奇女儿为什么突然没了胃口？

    半夜，熟睡的女儿突然坐起来，吐了一床一地，饺子的肉馅还没消化呢！闻讯赶来的军医批评父亲不知道照顾孩子，差点撑坏肠胃。而那一整个星期天，父亲都在清洗女儿吐脏的衣服和被褥。

    人生如过客，行色匆匆，又一个年轮过半，生我养我的亲人刚跨入耄耋之年，就匆匆离去。

    而此时的我，距离“东风”那座城市依然那么遥远。

    但曾经遥远的童年和遥远的父爱却愈来愈清晰……

    在那里，我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歌声和欢笑，声音嘹亮，绵延不绝。

（《大漠铸忠魂》征文选登  文  大漠东风儿女）

2013年11月30日三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