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去上海虹口公园，五一节门票免费。我大概4-5岁吧。看到一些黑人游客，被吓得号淘大哭，怎么劝也没用。公园玩不成了，只好回家，一路哭回来。那一整天都心有余悸。大人说“黑人”两字，我马上大哭。那个年龄，该不懂种族歧视吧，只是害怕他们黑得发亮的皮肤。

后来到美国上大学，着实遇到不少黑人。纯种的黑人少，多数是不同程度的混血儿。我前后有过三位室友，2位白人，1位黑人。白人姑娘们有男朋友，所以和我不亲密。有一位是和男友同居，只在宿舍挂了个名。她的父母打电话来，我需要为她敷衍，说她去上课了，云云。然后通风报信，让她给父母打回电。这样不光彩的事，好像只是演习过，并没有真的做过。她母亲打过一次电话，她正好踏进门来，给我解决了难题。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黑人室友：DM。

第一次和她见面，注意到她骄傲的眼神。我比小时候长进多了，看着她，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想：晚上会不会做噩梦。她介绍了自己，23岁，处女，没有男朋友。

我想：有什么稀奇。告诉她：“我也是。”那年我20岁。

她惊奇地看着我，嘴里说，“真的？”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我想：难道还要向你证明不成？无聊。

那夜我没有做噩梦，以后也没有。我们两个，安安静静过日子啦。我读计算机，她读电机系。功课很忙，班里大部分是男生。我们俩的成绩都很好。

我们隔壁的两位女生是本地的白人。18岁的B是位大美人，父母要她做律师，她说她要去跳脱衣舞。果然，她的男友是脱衣舞会的警卫，身材魁梧。他也只有18岁，见到我们红了脸，很害羞地低着眼睛。虽然他课后去脱衣舞会上班，他也常来和女友缠绵。

19岁的D2身材瘦小，卸妆后相貌很普通，脸上有皱纹。可是她同时有5位男友。她是学表演的，可能天生媚骨。D见过她的2位男友，说他们是很好的男人。我不知道她怎么抽出时间来读书？D2是天主教徒。原则上婚前不能有性生活，婚后不能避孕，不能离婚，每周要去教堂祷告忏悔。也许在父母面前，她是个乖乖女。

D说她的姐姐28岁结婚时是处女。我想：又来臭美了。其实美国黑人有很多吸毒者和少女妈妈，洁身自好是不容易的。可是我不买帐。

D是混血儿。她说班里一位男生，皮肤和我们的桌子一样漆黑。我想：你也看中皮肤深浅，怎么能怪别人注意到你的肤色？当然，注意和歧视根本是两码事。我小时候只是注意到皮肤颜色。

D和我很要好，可是从不和我拥抱。和她的黑人朋友走在一起，她也不主动和我打招呼。她把我叫做“白人”，说我是有钱人家出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美丽的B常来和我们聊天，动不动投入我们的怀抱。D佯装恼怒，但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白人女孩的率真。D2可能和男朋友太忙了，不太搭理我们。D撅着嘴说，“不理就不理。”

难忘的是和D去她姐姐家里吃饭。她姐姐美丽端庄，从容大方。我看着她想：这样的姑娘能保住自己的处女身，真的是有毅力啊。后来和他们一起去教堂。我以前只去过白人教堂，传教士在上面讲，人们坐在下面听，不时嘟噥一句赞同。可是黑人教堂截然不同。传教士在上面唱啊跳啊，下面的人扭啊唱啊，男人大汗淋漓，女人泪流满面。这种忘我激情，只有身临其境才会被感染。

不消说，我对黑人的恐惧是彻底消失了。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2005年6月的一个晚上，我和先生出去散步。我的大宝1岁9个月，小宝1个多月。我好久没有睡个整觉，耳朵里总是听见孩子的哭声。那晚狠狠心出去散步，当时已经9点40，由于夏时制，天刚黑不久，暖风袭袭。这时有两个人向我们走来。我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可是一个人拦住我的去路，低声说，“把你们的钱交出来。”我看见他把一支手枪对准我们。我站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掏口袋，”他说。“不许看我们。”

我们两人都把口袋翻了出来。我有一张草纸，他有一把钥匙。

“这是什么？”他说。

“房子钥匙，”先生说。

我想完了，他们要是去我们家怎么办？

“向前走，不要回头。”他们和我们反方向走了。

先生频频回头，想记住他们的长相。我说，“求求你，不要看了。”我很庆幸，孩子们没有成为孤儿。要是他们侵犯我，我一定会死的。

回到家里，立刻报警。警察说他们抢了一个女孩的钱包逃走了。当晚直升机在城市上空盘旋了好久。在美国，持枪抢劫3次（哪怕是假枪），便是终身监禁。这两个黑人高中生，走的是一条亡命之徒的路。

第二天，警察到我们家，拿照片让我们辨认嫌疑犯。先生告诉我，“你要看清楚了，吃不准就说不是，千万不能冤枉人。”

他们当时戴着帽子，路灯很暗，我没有看清他们的脸。我把照片看了一遍，说没有。我先生也没有指控任何人。

每年美国的死刑犯，大都是贫困的黑人。受害人辨认时想：长的就是那样，差不多。其实很多人被看错了，他们是无辜的。为此，民间许多人主张废除死刑。

一周后，我听说附近两个中学生，一个黑人，一个白人，被枪击中死了。他们家里一片哀伤。

我还是不怕黑人，只是晚上再也不出去散步了。偶尔想起DM，对她心怀感激：她的友谊，她的执拗，还有她充满怀疑的一瞥，最是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