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生成论

——对话柏拉图

引子

早期希腊哲学以自然哲学为主，自从智者和苏格拉底提出哲学研究应该转向研究人和社会以后，有关宇宙和自然的问题在哲学文献中便较少出现。柏拉图也在很长时间内只专注于理念论即本体论、认识论和伦理学等方面的问题研究。一直到他晚年他才尝试用即理性来解释宇宙、自然和人的生成等问题。在《蒂迈欧篇》中提出了与以前的自然哲学有根本不同的宇宙论，它的主要特征就是强调宇宙是由理性有意安排而成的目的论。

《蒂迈欧篇》是柏拉图对话中影响和作用最大的作品。亚里士多德对这篇对话引用的次数也最多。新柏拉图学派的主要思想如普罗提诺所讲的“太一”学说，显然是从《蒂迈欧篇》中引申出来的。新兴的基督教哲学也明显接受《蒂迈欧篇》中“创造者”创造宇宙的思想。一直到公元12世纪西方基督教世界接受的仍然是《蒂迈欧篇》的思想。

近代开始，由于自然科学的发展将它的研究建立在经验事实的基础上，要和宗教目的论区别开来，人们对《蒂迈欧篇》大加指责，《蒂迈欧篇》的地位一落千丈。但是到了现代，有些科学家对柏拉图的这篇对话中提出的世界几何结构理论重新发生兴趣，如一贯贬低和反对柏拉图的波普尔也认为这种几何结构理论是从哥白尼和开普勒经过牛顿到爱因斯坦的现代宇宙论的基础；海森堡则认为现代物理学的倾向与其说是接近德谟克利特的，不如说更接近《蒂迈欧篇》。让我们一起走近柏拉图，与他一起研究他的宇宙生成论。 

               一、我的思想我做主

记者;

  看你的《蒂迈欧篇》，总会让人感到有点困惑。

柏拉图：

  困惑什么？

记者：

  看你这篇对话的开头部分，谁都会觉得你的这本书探讨的问题与你的《国家篇》相似。你们讨论如何将城邦建设好，提出在工匠和农民以外要有专门保卫城邦的阶级，他们必须接受良好的教育，不能有私有财产，还说妇女可以和男人一样可以担任公职，孩子由公共抚养，只有天赋好的孩子才能接受教育等等。这些都属于标准的政治学问题。

柏拉图：

   你说的没错啊，这些问题就是政治学问题啊。

记者：

   问题是你们并没有沿着政治学的思路往下走，而是一会儿说你们拥有九千年历史的雅典城，是如何打败外来侵略者大西岛人，一会儿又大谈特谈大西洋岛如何如何发生大洪水和地震而沉入海底，而你们雅典则如何如何在废墟上欲火重生，一会儿又大谈特谈宇宙问题。一本书扯这么多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东一榔头西一棒的……

柏拉图;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具体的道理我不说，我只想告诉你无论是国家问题和历史问题，还是宇宙问题，从本质上都是相通的。尤其是，我要告诉你，唯有彻底弄清楚宇宙的来龙去脉，才可能彻底弄清楚人间问题。

记者：

  如果这样理解，我就知道你为什么把政治问题、历史问题和宇宙问题放在一起的原因了。

柏拉图;

  理解万岁！让我们谈宇宙吧。

               四、宇宙研究三原则

记者：

  关于研究宇宙问题对于研究人间问题的极端重要性，我高度认同你的说法，我也曾经出版过专著《宇宙是活的》来探讨这个问题。

柏拉图：

  好。研究宇宙到底是天然而永恒存在，还是由他者创造出来，这不是小问题，这是大问题，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必须坚持三大原则……

记者;

  哪三大原则？

柏拉图：

  第一个原则是：必须区分那存在而不变动的东西和变动而非存在的东西；凡是由理性和逻各斯认知的东西总是自己同一存在的，即永恒存在而保持自我的内在同一,凡是由意见借助于感觉认识的事物总是会变化消失的……

记者：

  第二个原则是什么？

柏拉图：

  第二个原则是：一切变动的东西总是由某种原因作用于它才能变化生成，没有原因就不能生成。第三个原则是：创造者要构造事物的形状和性质时，必须以不变的东西为原型，才能造出美好的东西，如果以变化的事物为原型，造出来的东西便不能是好的。

记者：

  你就是根据这三条原则就宇宙的形成进行了深入研究？可否先把你的研究结论介绍一下？

柏拉图：

  基本的结论有三：第一，宇宙是我们感觉得到的，是生成的事物。第二，凡是生成的事物总有生成的原因，这原因便是创造者，但很难认识和说明。第三，创造者要以某种东西为模型，宇宙的原型是永恒的只有理性才能认识的东西；宇宙只是像它的摹本。宇宙是生成的只是摹本，有它的原型，那才是永恒的。

记者：

  可否详细解释解释？

柏拉图：

  自然会的。

五、德谟革、神、父亲或宇宙的创造者 

记者：

  你曾经说过，“德谟革（Demiurge）”是宇宙的创立者，我想问一下，到底什么是“德谟革”？

柏拉图：

  这是我提出的一个名词，意思就是神、父亲或创造者。

记者：

  宇宙本身就很神秘，它的创造者是一种什么样的大仙？

柏拉图：

  宇宙的创造者是很难发现和认识的，即使发现了也很难将他告诉别人。但关于它，有几点还是可以说一说的。

记者;

  哪几点？

柏拉图：

  他是善的，没有丝毫嫉妒，希望万物都像他自己一样只有善没有恶……

记者：

  你是说创造者是一种有着明确意志和目的的行动，想将万物造得最好？

柏拉图;

  是的。他将混乱无秩序的运动安排得有秩序，因为这样是最好的，这也就是宇宙的创造……

记者：

  你是说创造者创造宇宙并不是从无到有凭空创造，只是将本来无秩序的东西安排得有秩序的宇宙？

柏拉图：

  是的。此外，他看到理性比非理性好，所以他将理性放入灵魂，将灵魂放入躯体，他将宇宙造成一个带有理性和灵魂的生物。

记者：

  宇宙的创造被你说成是一种理性化的活动，而不是某种随性所欲的事情。

柏拉图;

  是的。

记者：

  如此说来，你所说的创造者的行为和基督教的创世主是不同的，因为在基督教那里，创世主是随心所欲从无创造一切的。而在你那里，创造者是以理性即努斯为最高原则，并根据理性创造宇宙，从而将理性赋予宇宙，使之成为有理性有灵魂的生物。

柏拉图;

  你的理解完全到位。

           六、创造者创造宇宙的模型是“理念”

记者：

  宇宙是创造者创造出来的，那我问你：创造者是按照怎样的模型才创造出今天这样的宇宙呢？

柏拉图：

  你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宇宙，是一个摹本，摹本是按照模型被创造出来的，既然被创造的宇宙是有理智、有灵魂的生物，那么模型也必定是一个有理智的生物，而是最好、最完善的且理智的生物，是把其他一切理智的生物都作为其部分包括在内的整体。宇宙作为其摹本则一个可见的生物，它也将其他一切和它类似的可见的生物作为其部分包含在内，也是一个整体。

记者;

  这个的原型究竟是什么？

柏拉图：

  就是理念，理念是永恒的、非生成、不可毁灭的，不能被感知，只能通过理智的沉思来确认。

              七、关于宇宙的躯体

记者：

宇宙已经被创造出来了，可否描述一下宇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子？

柏拉图：

我们先说说宇宙的躯体情况吧。

记者;

好。

柏拉图：

宇宙是有形体的……

记者：

有形体就意味着可见、可触摸?

柏拉图：

是的，有形体，也还有火、有固体，而有固体就得有土。因此，神创造宇宙一开始就用火和土构成宇宙的躯体。

记者：

记得你说过宇宙由四种元素组成，哪四种元素呢？

柏拉图：

土、火已经说过，还有水和气，水和气被置于火和土之间，这四种元素按相同比例结合起来，形成了宇宙。这四种元素都具有友爱精神，自身协调融洽，因此，除了建构它的创造者之外，没有如何力量可以使它消解。

记者：

那宇宙的运动轨迹是什么样子呢？

柏拉图：

圆形运动是最好的运动形式，因此宇宙是在同一地点永远作圆形旋转运动，创造者在宇宙中心安置了灵魂，灵魂是从中心扩散到整个宇宙，又包围在整个宇宙的外表。这样，宇宙就成为一个完整而又十分完善的圆球，自足自在，卓越无比，而成了一个有福的神了。

            八、宇宙或世界的灵魂

记者;

说完了身体之后，我们该说说宇宙的灵魂了。

柏拉图：

是的。

记者：

你先说身体后说灵魂，是不是意味着身体的作用要超过灵魂的作用？

柏拉图：

创造者把灵魂置于躯体之中，决不意味着灵魂的作用不如物体，相反，灵魂在生成和优越性上都先于和优于躯体，灵魂才是躯体的统治者和主宰。

记者：

灵魂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柏拉图：

灵魂与理念或原型不同，原型不可分，且永远保持自身同一。

记者;

明白。

柏拉图;

灵魂与具体事物，如宇宙的躯体不同，躯体是变化的、可分的。

记者：

那灵魂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柏拉图：

灵魂是以理念所代表的内部统一性、以具体事物代表的内部相异性之外的第三种。

记者：

令人费解。

柏拉图;

慢慢听你就会明白的。

记者：

但愿。

柏拉图：

灵魂作为一个整体，是可以划分为许多部分的，而每一个部分也是内部同一性、内部相异性和存在的结合。灵魂的划分是按照数的关系（比例、和谐）进行的。

记者：

灵魂从何而来呢？

柏拉图：

是创造者按自己意愿造就的。

记者：

喔。

柏拉图：

灵魂被创造出来之后，就在灵魂之中塑造了有形体的宇宙，并把两者放在一起，中心对中心。灵魂是从宇宙中心扩散到各处，充塞着整个宇宙，而且从外缘包裹宇宙；灵魂自身则不断运转，一种神圣的、永恒的、无休止的理智的生活就从此开始。

记者：

灵魂能看得见吗？

柏拉图：

宇宙的形体是可见的。但灵魂是不可见的，它分为理性与和谐，它是由最卓越的和永恒的东西所构造出来的事物中最好的事物。

记者：

依照你的说法，灵魂中包含着理性的成分，因而灵魂也就能对理念世界予以正确的反应啦？

柏拉图：

自然，灵魂由理念、具体物质和存在所构成，三者按照一定比例结合，加之自身又在不断旋转之中，所以灵魂一接触任何存在事物，就能作出判断。同样，当涉及可感事物时，就会产生意见和信念。当涉及理性事物时，就产生理性和知识。

记者：

有点晦涩难懂，可否距离说明？

柏拉图：

理念就是神圣而万能的太阳光，具体事物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地，那么灵魂就是既能融于阳光之中、也能包裹大地、融入大地的空气，空气既能感受阳光，说明理论能够感知理念世界，能产生理性和知识。空气能感知大地，说明灵魂能产生具体的意见和认识、信念。仅此而已。

九 时间论

记：

时间问题是一个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说不清的问题。你是如何看到时间的呢？

柏：

首先时间不是自然存在的东西，它是创造者创造出来的东西，与宇宙万物一样，都是被创造物。

记：

创造者为什么要创造出时间这个东西呢？

柏：

创造者之所以要创造出时间这个东西，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确保他所创造出来的宇宙更或最大限度像它的原型。

记：

怎么理解？

柏：

宇宙是生成的，既然是生成的，就是有开始，也有结束，开始一个样子，结束一个样子，因而也就不可能具有像它的原型一样的永恒性。

记；

可以理解。

柏;

为了便于评估和观察宇宙，以让他所创造的宇宙在永恒性上更像它的原型，创造者就制造了一个按照数而不断运动着的摹本，也可以叫作影像……

记：

这个摹本或影像是不是就是时间？

柏：

是的。宇宙在时间中永远不断地运动，也就具有了永恒性。

记：

永恒性？与理念世界一样的永恒性？

柏：

这种永恒性只是它的原型的永恒性的摹本，是时间中的永恒，而原型则是超越时间的永恒。

记：

既然是时间中的永恒，自然就是某种相对性的永恒了？

柏;

是的，永恒也就有了“过去”形式的永恒、“现在”形式的永恒、“将来”形式的永恒了，宇宙和时间一起被创造，同时生成；如果解体的话，也同时分解。

记：

有意思。那宇宙中的万物与时间的关系是不是也是这样？

柏;

是的。在创造时间和宇宙的同时，创造者也很辛苦，他还创造了太阳、月亮和金星、水星等五颗行星，用星球的运动来计算时间；然后，又把星球安置在相异的轨道上，各个星球在各自的轨道上既有“同”的运动，又有“异”的运动，星辰生成以后就在太空中旋转运动，根据星球的旋转来测量时间。

记：

你是说创造者创造出时间，是为了对时间予以测量？

柏：

正是，万物便成为时间测量的参照系了。

十、论人类的由来和他们的灵魂

记：

你说所有动物的灵魂都是由造物主统一调制的，那是不是说所有的灵魂都是一样的呢？

柏：

不是的。人的灵魂就与宇宙的灵魂不一样。

记：

不一样体现在什么地方？

柏：

人的灵魂实际上是由创造主，即最高神，调制好交给天上诸神的，人的灵魂较之宇宙灵魂，纯洁度要差，其中除了理性还有感觉、欲望、情绪、情感等非理性成分。如果灵魂能够征服这些非理性的情绪，那就可以过正义的生活；反之，如果灵魂被它们所征服，生活就是不正义的。

记：

似乎人的灵魂具有某种轮回？

柏：

一点不假。好人会回到原来的星上居住，过幸福的生活；如果他不好，第二次便降生为女人，倘若还不停止作恶，转世时就会变成野兽。

记：

面对这种轮回，难道人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柏：

那倒不是，教育就是一种非常好的救济。

记;

怎讲？

柏：

人的肉体是诸神从宇宙中借取一定比例的火、土、水、气结合而成的。在灵魂被植入肉体时，这四种元素的无序运动，造成强大的感觉运动，扰乱了灵魂的理性运动，使灵魂失去了控制和统驭能力，因此，灵魂在被装进可朽的肉体时开始是没有理智的。

记：

那人的理性从何而来？

柏;

后来随着无序运动的减弱，灵魂逐渐平静下来而纳入正规，能用正确的名字称呼相同的和相异的，于是它又有了理性。这样，灵魂的拥有者成为理性的存在物。如果有正确的教育，他就会成为健康完善的人，能避免各种疾病中最大的病患；如果忽视教育他将终生残疾，没有开化、没有理解力而回归冥府。人的灵魂所固有的理性能力需要通过教育才能得以恢复和发展，教育不是从外面向灵魂灌输的，而是唤醒、启发灵魂中已有的理性。

记：

在创造者的创造物中，人显然享有非常特殊的地位。

柏：

是的。人是创造者特别用心的创造物，诸神在创造人时，摹仿宇宙的圆球形状，将人的头造成最完善的形状即圆球形，头是灵魂的器官，负责理性。头是人身上最神圣的部分，也是其他一切部分的主宰。头长在上面，以便支配一切，看得远，看得全面。诸神创造身躯和四肢作头的仆从，在人的头的前部安上一张面孔，在面孔上设置一些器官，使之按灵魂的意愿管理事物。

记：

你说眼睛最重要，是吗？

柏;

视觉是我们最大利益的源泉，如果我们从未见过星辰、太阳、月亮，那么我们关于宇宙就无话可说。我们正是看到了白天和黑夜、月和年、春分和秋分和夏至、冬至),才有数的创造,并给予我们时间观念和对宇宙本性的研究,哲学才会出现。

记：

还有什么器官最重要呢？

柏：

说话器官和听力器官也是神为了同样的目的而赐给我们的礼物。说话对达到该目的的贡献最大，听觉是为了听到和谐的声音。

记：

还有什么器官值得说一说呢？

柏：

人的灵魂中，除了不朽的理性外，还有可朽的部分及情绪、情感、欲望和感觉。灵魂的神圣部分及不朽的理性在头脑中，而灵魂的可朽部分则被安置在身体的胸腔部位，以免玷污了神的灵魂。可朽的灵魂也有高低之分，两者安在胸腔的不同部位，中间由隔膜分开。高贵的部分具有勇敢和激情，居于隔膜和颈脖之间靠近头部的地方，它们能听到理性的谈论，当欲望不服从理性的命令时，它们会听从理性对欲望进行约束和控制。低下的部分被安放在隔膜和肚脐之间，像是身体营养的管理者，这部分灵魂就像一只野兽被束缚在这里，人要想存活必须喂养它。这里离灵魂的最高部分（理性）较远，可以尽少地发生喧闹和骚乱，使理性可以更安静地思考。心肺和肝脏都是适应可朽灵魂的两个部分而制造出来的。在人类的身体构造中，脊髓非常重要。

记：

知道。

柏：

生命的纽带牢牢地维系在髓上，它将灵魂和肉体联结起来。髓是人类的根基，而髓本身是神以几何图形塑造火、水、气、土，又按适当比例结合而成的。髓也是各种可朽生物的种子，神将不同的灵魂即灵魂的不同部分植入其中，髓也就有了不同的种类。

记：

有意思。

柏：

神以髓为本用不同的方式调和四大元素，制造出人体的各个部位，其中都贯穿着神的目的。神也同样创造出另一类生物，如树木、植物和种子，它们有生命、有灵魂，但这种灵魂没有意见或理智，也没有运动能力，只有快乐或痛苦的感觉和食欲。

记：

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圣经》说神创造这些东西是为人提供食物，是吗？

柏：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