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根能思考的芦苇”
——对话帕斯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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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也是一根能思考的芦苇”，其意思是说，人的生命像芦苇一样脆弱，宇宙间任何东西都能致人于死地。可是，即使如此，人依然比宇宙间任何东西都要高贵，因为人有一颗能思想的灵魂。这句话我喜欢。这句名言的主人公是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
作为一个科学家、哲学家、发明家和神学家，帕斯卡尔，经常被人引述，但很少被人理解。他享有盛名，却又令人感到神秘而陌生。让人不免感到唏嘘的是，这位大哲学家不到40岁，就英年早逝了，他的许多著作都没有完成，大都是断简残篇。但是，即便在这些断简残篇中，也隐含着众多天才的思想。在几个世纪中，他的那个断简残篇，吸引了大量的读者。有的人从中获得灵感，有的人感到困惑。
当然，也有的人被他的思想激怒了。围绕着帕斯卡尔，人们素来都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的粉丝们看来，他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无人能比。但有的人却认为认为，他不过是信仰与理性相对立的反理性主义者，一个坚信人类生性邪恶且毫无价值的厌弃人类者，一个在其后半身选择抛弃科学研究的人。那么，这样的一个大哲学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让我们走进帕斯卡尔的心灵世界。
1，“家庭学者”的儿子
作者：
我看过一本书，是专门写你的，这本书说你的父亲是一位“家庭学者”，“家庭学者”这个词我第一次听说，是什么意思啊？你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帕斯卡尔：
我给你解释一下，我出生于法国奥弗涅省克勒蒙市，从小我就体质虚弱，三岁就没有了妈妈。我的父亲艾蒂安，是当地一个小贵族，担任地方法官的职务，是一位数学家和拉丁语学者。我父亲受过高等教育，对我们极端负责。他是一位绅士，因此，他也希望我们将来也能成为知书达理的人。
作者：
伟大的父亲。
帕斯卡尔：
母亲大人去世以后，父亲就辞去了法官职务。一心一意在家教育我们。我的父亲在教育上很有一些道道，他对教什么、什么时候教，很有一些章法，很有一些讲究，例如，我父亲就是不允许我们在15岁以前学习书数学。
作者：
有意思。
帕斯卡尔：
尤其是，我的父亲并不要我们死记硬背现成的材料，而是注重培养我们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2，奇怪的家规：15岁前不能学数学
作者：
刚才你说你父亲不让你在15岁以前学习数学，为什么？
帕斯卡尔：
我11岁时曾经写了一篇关于振动与声音的关系的文章，这使得我父亲担心学数学会影响希腊和拉丁文的学习，于是他就禁止我在15岁前学习数学。不过我父亲也没有把这一条彻底贯彻下去。
作者：
什么情况？
帕斯卡尔：
父亲不让我学习数学，我就偷偷研究。12岁那年，我就自己发现出欧几里得几何的前32条定理，顺序也与欧几里得的完全一样。此外，我还独自发现了“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180度”这个定理。
作者：
这么厉害？
帕斯卡尔：
事实就是事实。不过我父亲发现以后，他就改变了不让我在15岁之前学习数学的决定。
作者：
好啊。
帕斯卡尔：
从此以后，我的父亲就开始辅导我学习和研究数学了。我父亲带我参加巴黎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小组，也就是后来法国巴黎科学院的前身的学术活动，正是在父亲的教育下，我还真的有了不少新的发现。
3，关于“帕斯卡尔定律”
作者：
以前，我们在学习物理的时候，经常听到一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什么“帕斯卡尔定理”。我想了解一下，什么叫“帕斯卡尔定律”。
帕斯卡尔：
“帕斯卡尔定律”，与我的名字有关系的定理，一个是物理学方面的，一个是数学方面的。
作者：
这么厉害，一个人，他的名字能被与他的成果联系起来，流芳千古，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吾心向而往之啊。
帕斯卡尔：
你有野心，不过是学术方面的，对人类不是坏事。搞科学研究或许是使人流芳千古的不二路径。这条路，比搞政治好，比做生意好。不过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谈“帕斯卡尔定律”吧。所谓的“帕斯卡尔定律”，我说的是物理方面的，就是：加在密闭液体任一部分的压强，必然按其原来的大小，由液体向各个方向传递。
作者：
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定理是你在你的《论液体的平衡和空气的重力》书中提出来的。这个定理，后来有一位著名科学史家叫沃尔夫说，你的这一发现是17世纪力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你是如何通过实验发现这个原理的呢？
帕斯卡尔：
其实也不复杂。我利用一个充水的容器，这个水的容器有两个圆筒形的出口，除此之外，其他部分都封闭。两个出口的截面积相差100倍，在每一个出口的圆筒中放入一个大小刚好适合的活塞，则小活塞上一个人施加的推力等于大活塞上100人所施加的推力，因而可以胜过大活塞上99个人施加的推力，不管这两个出口大小的比例如何，只要施加于两个活塞上的力和两个出口的大小成比例，则水的平衡就可以实现。我正是通过这个实验发现了压强向各个方向等比例、同等传递的定律。
作者：
了不起。那刚才你提到，还有一个数学上的“帕斯卡尔定律”是什么意思？
帕斯卡尔：
这个定律更专业，如果你不是数学专业的话，你可能听不懂。
作者：
你讲吧，我听不懂，但看我们对话的人有不少是数学专家，他们或许看得懂的。
帕斯卡尔：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下。帕斯卡尔数学定理，是我在1639年发现的，这个理论属于衍射几何中的重要理论。内容是：如果一个六边形内接于一条二次曲线如椭圆、双曲线、抛物线，那么它的三对对边的交点在同一条直线上。
作者：
这个定理，哎呀，看来我还真是听不懂啦。好吧，那就到此为止吧，说再多，恐怕我也听不懂。总之一条，你这条定理在数学史上得到人们高度重视，好多人把这个定理称为叫“神秘六边形的帕斯卡尔法则”，这个定理好多科学家极端推崇的。
帕斯卡尔：
但是笛卡尔不以为然。笛卡尔对我这条定理曾经予以严厉批评。
作者：
什么原因呢？
帕斯卡尔：
同行是冤家吧。
4，天大的悲剧
作者：
你在数学上的贡献和在物理上的贡献，足见你在科学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帕斯卡尔：
其实，你所提到的两个所谓的帕斯卡尔定理，也只是很小的一个部分。
作者：
难道我是挂一漏万了。不好意思，可否请你把你在数学上的研究成果，系统地做一个介绍？
帕斯卡尔：
当然可以啦。我曾经为人类设计了第一台函数计算器。
作者：
一种计算器呗。
帕斯卡尔：
在你们这个时代，可能计算器到处都是，不算什么。但在我们那个时代，可是没有的哟，简直就是空前的。
作者：
介绍一下如何？
帕斯卡尔：
我父亲当过税务官，每次计算税款，苦不堪言，搞得是精疲力竭。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我之所以搞计算器，就是为了帮助我父亲减轻一些负担。我是从1642年开始研究计算器的，那年我19岁。两年后，我让一个技工搞出了一个计算器实用模型。不好意思的是，这个模型很笨重。但是，你也不要小看它，它可以进行8位数的加、减、乘、除。
作者：
如此神奇。你是否考虑过把这个计算器推向市场？或许能大发横财的。
帕斯卡尔：
当然考虑过了。我用了10年时间，对这个计算器作了改良，还为此做了不少广告。我总共生产了50台计算器，我很是自信，多多少少能发点小财的。
作者：
结果如何呀？
帕斯卡尔：
很遗憾，卖的不多，当然也没赔多少钱。
作者：
你或许不知道，你的这个计算器虽然在当时影响不大，卖得不多。但是，你的一小步，在人类历史上，却是一大步。你这台计算器，仍然有8个样本被保存至今。现代人为了纪念你，在1971年，把最早的计算机语言命名为“帕斯卡尔语言”。
帕斯卡尔：
感谢人类。
作者：
请继续讲你对人类的其他贡献。
帕斯卡尔：
概率论。
作者：
概率论是你发明的吗？
帕斯卡尔：
是的。我以前对赌博比较爱好。但是我和那些赌客不一样，那些赌客是为了挣钱，而我只是为了进行研究。
作者：
有意思，有何新发现呢？
帕斯卡尔：
一个赌客朋友，曾经向我提出过一些问题，赌博进行到任何阶段，盘中的胜负几率应该如何进行运算？这是一个数学问题，赌徒可以不关心，但我必须研究。1654年，我与当时的一个比较有名的数学家叫费马（Pierre
De Fermart）通信，来研究这个问题。
作者：
有什么成果吗？发表过什么成果没有？
帕斯卡尔：
我与费马沟通之后，发表了一篇叫《论算术三角形》，在这篇论文里面，就包含了排列组合方面的一些内容。概率论的思想，也就是我在这里提出来的。
作者：
接着讲。
帕斯卡尔：
下面的一个，也是我的研究中最重要的一块，那就是关于真空问题的研究。如果说我在科学研究上有什么值得我骄傲的事，那就是关于真空问题研究所取得的成果。
作者：
在我的印象中，无论是中世纪的学者，还是更早的亚里士多德，还是与你差不多时代的科学家笛卡尔，都不相信真空的存在。
帕斯卡尔：
没错。有很多资料，绘声绘色描述笛卡尔拜访我的故事，似乎笛卡尔拜访我，是为了对我的理论表示支持。其实，完全不是那回事。笛卡尔拜访我，其实是对我的理论提出挑战，他不相信我的理论，处处与我作对。
作者：
关于科学的事情，多数人不了解，请你讲得详细点好不好？
帕斯卡尔:
当然可以啦。亚里士多德、中世纪的其他的哲学家或者是科学家普遍都认为，自然是一个遵循等级秩序的连续体或者是物质体，中间没有任何空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存在之链，中间不可能存在什么空隙。
作者：
我基本理解你的意思。在你那个时代，人们不相信存在真空，只相信空间有密度的厚重和稀薄不同而已。
帕斯卡尔：
你的理解基本正确。
作者：
你说笛卡尔也不相信真空存在，是吗？
帕斯卡尔：
是的。笛卡尔有一个著名的说法，叫“自然畏惧真空”。说到底，他认为，自然界中没有真空。笛卡尔把物质定义为“广延”，在他的理论中，物质可以与它所占领的空间或者几何点相互替换。被理解为“广延”的物质，等同于物质空间。在笛卡尔的体系中，空间就是物质，物质就是空间。不存在所谓的真空，一句话，真空是不存在的。
作者：
我想了解一下，你是通过什么实验来证明真空是存在的呢？
帕斯卡尔：
1646年的10月，我重复了伽利略的弟子托利切利所做的气压实验。这个实验，在当时哲学界引起不小轰动。
作者：
你是怎么做的呢？
帕斯卡尔：
我将一个长长的玻璃试管里面注满了水银，倒置后，放在一个装满水银的大杯子里。我观察到，试管里的水银开始下降，直到大杯子里的水银平面高出约76厘米后，保存平衡。这个实验旨在证明伽利略的一个猜测。他的猜测是：大气气压限定了抽水泵抽水的高度。而在我看来，这一实验同时也表明，当水银下降的时候，试管顶端剩下的空间，必定是真空。1647年，我发表了一篇文章，文章的题目是《真空新实验》。在这个实验中，我得出了如下的结论：在证明了如何我们可能感觉到的物质充盈到这个显然是空无一物的空间之后，我们将不得不承认，这个空间真的是空虚的，在其中，没有任何物质存在。除非能够确证有某物充盈其中。
作者：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实验证明了笛卡尔真空是不存在的理论是错误的。
帕斯卡尔：
是的。笛卡尔的观点是个假说。但是，我的实验恰恰否定了这个假说。当所有事实都与假说相符，也仅能证明该假说是可能的。而如果存在一个矛盾的现象则足以否定该假说。一句话，笛卡尔的观点是错误的。
作者：
请你接着讲，还有什么科学创造？
帕斯卡尔：
在我们当时数学界，有一个难题，它研究的是一个平面上运动的点，在圆周上形成的曲面，也就是叫旋轮线。
作者：
听得有点玄乎。
帕斯卡尔：
这很正常。数学问题就是这样，但我只是告诉你，我关于旋轮线的研究在一次竞赛当中，得到了大奖。据说，这个东西对你们后来人发现微积分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作者：
我明白了，还有吗？
帕斯卡尔：
基本就是这样了。如果我不是……
作者：
什么意思？
帕斯卡尔：
如果我不是不到40岁就去世了，我相信我会能够做出更多的发明创造。但是什么我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自己身体那么的糟糕。我早早的离开了人间，让我无法把科学研究搞下去。
作者：
这，不是你个人的悲剧，而是整个科学界的悲剧，甚至是人类的悲剧。
5，皈依耶稣的背后
作者：
你是一个科学家，从常理上讲，你是不可能信仰什么宗教的。
帕斯卡尔：
科学家信仰宗教的，数不胜数。至于我，信仰有没有？信仰是什么？一句话说不清，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吧。
作者：
凡存在皆有其必然性。不管怎么说，你最终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教教徒，我想知道，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帕斯卡尔：
既然你对这感兴趣，我不妨告诉你，免得你疑神疑鬼。第一件事情，就是我父亲的受伤以及他后来的去世，这个事情对我触动很大。第二件事，就是我自己的身体也得了重病，而且是病入膏肓，直至把我彻底摧毁。这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驱使我投进了耶稣基督的怀抱，最起码是原因之一吧。
作者：
我的明白。？
帕斯卡尔：
你就是好奇心太强。我的父亲，在我的心中，是个完美的人，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在冰上干活的时候，摔坏了大腿。他受伤以后，有两位名字叫德尚的兄弟（Deschamps）来照顾我父亲，前前后后长达三个月时间。
作者：
还有这么好的人？
帕斯卡尔：
是啊，我们好生感动。不过……
作者：
你欲言又止，什么意思？
帕斯卡尔：
这两位兄弟，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一天到晚搞什么决斗，沉溺于没酒美色，放荡不羁。
作者：
这样的人怎么能认真照顾你父亲呢？
帕斯卡尔：
浪子回头金不换。德尚兄弟后来改变了生活态度，一变而成为两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待人做事开始变得诚挚、热情，也非常真实。
作者：
真好。
帕斯卡尔：
这两位兄弟属于基督教，是其中名字叫做冉森主义一派的。
作者：
冉森主义？第一次听说，可否做个解释？
帕斯卡尔：
关于冉森主义，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我先简单说两句，以后择机再详细谈谈如何？
作者：
当然可以。
帕斯卡尔：
简单地说，冉森主义就是反对传统基督教、而倾向于支持新教理论的一个学派。这个教派强调人类的堕落和上帝的恩典对于拯救的必要性，同时还强调人必须去过一种严格而真诚的教徒生活。
作者：
基本明白。这个问题太专业了。有机会再详细交流如何？
帕斯卡尔：
好。在德尚兄弟的影响下，我的妹妹雅克琳成为冉森派修道院——香蒲的菠罗雅尔修道院的修女。
作者：
他们对你影响如何呢？
帕斯卡尔：
德尚兄弟让我看了冉森学派主义之父科勒留斯·冉森的作品。这些作品让我对基督教产生了好感。也可以说，我在内心深处第一次皈依了基督教。当然，这次皈依，可能是浅层次的。
作者:
你身体生病，与此也有关系吗？
帕斯卡尔：
是的。1647年以后，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医生劝我去打球、去跳舞、去狩猎、去赌博。希望我借此转移一些注意力，或许对身体有好处。
作者：
效果如何啊？
帕斯卡尔：
根本没效果。我病得越来越厉害。尤其是，我父亲后来去世，对我打击很大。通过父亲的去世，和我的病痛，我感觉到，我们人类从灵魂上，是有一些罪过的。我们唯有通过死亡和疾病，我们才能获得上帝的认可。有了上帝，死亡不可怕，疾病不可怕。在上帝面前，疾病就不是一种偶然的结果，而是一种必然的东西，公正的东西，也是神圣的基础。
作者：
你的看法有点不好理解，大意是不是说你与父亲之所以都生命甚至走向死亡，足以说明你们在心灵上存在着一些罪恶，而通过死亡，则容易让你们走进上帝，而获得救赎。
帕斯卡尔：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作者：
你的看法似乎与苏格拉底的看法不同。
帕斯卡尔：
看来你也看了不少书。在苏格拉底看来，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与人类的主观过错无关。那既然无关，那么，死亡也就与上帝无关，人类也就无法从死亡中获得某种安慰或者畏惧。我的看法与此完全不同。为了获得某种解脱，我经常去修道院看访我的妹妹，隔着护栅同妹妹谈话，去了解基督教。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虽然我没有完全把心灵投向上帝，但是，离上帝仅仅是一步之遥了。
作者：
那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彻底投向了上帝的怀抱呢？
帕斯卡尔：
如果你要问的这么具体。我想，大概是在1654年11月23号。
作者：
那么具体的一个日期？
帕斯卡尔：
是的。长期的疾病，让我无法进行科学研究，我也经常反思人类的罪恶。无论是生病，还是死亡，我想这肯定与人类灵魂上的罪恶有关。在这个情况下，唯有投向上帝的怀抱，我们才能获得灵魂上的平静。或许在这个神圣之火、欢愉之火的熏烤下，也正是在一个个激情之夜，我从内心深处投奔了上帝。也从这个时候，我决定把耶稣基督看成我的导师。于是，我决定完全诵读耶稣基督了。
6，人类的伟大与不幸
作者：
根据你的介绍，很显然，你皈依基督教，与你父亲的去世，与你本人的身体健康久久不好有关。这一些都是感性的问题。我想在背后，是否也有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呢？
帕斯卡尔：
你的眼光很敏锐，我之所以信仰基督教，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作者：
什么原因？
帕斯卡尔：
那是因为，基督教比其它的宗教，也比普通的哲学更能对目前人类的处境，作出更加合理的解释。
作者：
人类的处境？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帕斯卡尔：
我在我的书中就人类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作过这样的描述，我想读给你听听。然后，再慢慢的一点点的讲下去。你看可不可以？
作者
当然可以啦。
帕斯卡尔：
我在《思想录》中是这么写的“人是怎样一种怪诞的东西啊！是怎样的奇特、怎样的怪异、怎样的混乱，怎样的一个矛盾主体，怎样的奇观啊！”我还接着说，人“既是一切事物的审判官，又是地上的蠢材；既是真理的储藏所，又是不确定与错误的渊薮；是宇宙的光荣和垃圾。”（转引自：《帕斯卡尔》，【美】道格拉斯·格鲁休斯著，江绪林译，中华书局，2014年1月北京第2版，第98页）
作者：
你这个文字，是想表达什么样的意思呢？
帕斯卡尔：
这段话的意思应该说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说，人类是伟大与不幸的两个方面的结合体，人类既有某种伟大的原则，同时，又有某种不幸的原则。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矛盾的混合物。
作者：
这就是你所讲的所谓的人类的处境，是不是？
帕斯卡尔：
是的。
作者：
那我想了解一下，基督教是如何对人类的处境作出的解释的呢？它这种解释比别的解释高明在什么地方呢？
帕斯卡尔：
在历史上，有多种流派，这些流派，它们的观点我大都很钦佩。但是，在解释人类的处境方面，它们是非常的无能。斯多葛学派极力颂扬人类的伟大，把人夸得像神一样了不起，但是，却对人不幸的一面置若罔闻。因此，斯多葛学派最终难免陷入无知的傲慢之中。
作者：
别的流派如何？
帕斯卡尔：
另一个流派就是像蒙田这样的人，他们在反对傲慢的理性的同时，则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否定人，夸大人类的不幸，从而使人类陷入了一种毫无希望的听天由命的状态。
作者：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斯多葛学派，还是怀疑主义者，他们都无法完整地解释人类目前的处境，那如何来解释这个处境呢？或者说，我们将这两种流派合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人类的处境呢？
帕斯卡尔：
不可能。
作者：
为什么？
帕斯卡尔：
从表面上来看，关于人类的处境问题，如果能将怀疑主义和傲慢主义的两种观点糅合在一起，就获得完美的解释。但实际上，这两大体系针锋相对，根本就不可能综合在一起。斯多葛派强调确定性，怀疑主义者推崇怀疑；斯多葛派论证人类的伟大，而怀疑主义者则论证人类的不幸。从内容上讲，是不相容的，彼此在摧毁对方。因此，这两种学派根本是不可能结合在一起。因而，想想搞中庸主义的态度，想用和稀泥的办法，来对人类的处境作出解释是不可能的。
作者：
那基督教是怎么来解释这个现象的呢？
帕斯卡尔：
在基督教看来，人类是上帝创造的。上帝不仅按照自己的外形创造人类，也同时把自己的神性、理性赋予人类。因此，上帝创造的人，是神圣的、完美的、无辜的，也同样充满着光明和智慧。上帝把上帝的光荣和奇迹传给人类，人类也因此共享上帝的荣光和智慧，而没有让人类陷入盲目的黑暗之中。也就是说，由于有上帝的创造物，使人类有一种尊严的东西。这种标志性的东西，就是人类有思想。思想使人类神圣，让人类伟大。这就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作者：
那基督教是如何解释人类是不幸的这一面的呢？
帕斯卡尔：
基督教的解释是非常能够说服人的。在基督教看来，人类既然是上帝的创造物，就理应按照上帝的意志来行事，共享上帝的伟大与智慧。但是，人类却放纵自己的意志，而逃避上帝的管辖。为了自己狭隘的利益，竟然敢于挑战上帝的权威，从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结果是远离上帝与禽兽没有任何差别。这就是人类陷入不幸的原因。
作者：
你同意这种解释吗？
帕斯卡尔：
是的。我同意这种解释。在我看来，人类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有神的存在，有上帝的存在。而人类的不幸，则是因为自己背叛了上帝，因而，没有资格再拥有上帝的智慧与伟大。
作者：
你想进一步说明吗？
帕斯卡尔：
在基督教那里，上帝对于人类的背叛行为是感到极大的愤怒，于是，采取各种手段对人类予以惩罚，人类在伊甸园里所享受的各种美好事物也于是被剥夺。人类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过去曾经拥有的美好的事物遭到剥夺。
作者：
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事物一旦被剥夺，肯定是一件极端痛苦的事情。
帕斯卡尔：
痛苦与不幸，就是源自于被剥夺。在上帝面前，人类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成为一位被剥夺了王冠、被废除王位的国王。
作者：
上帝对人类如此苛刻。
帕斯卡尔：
你错了。上帝的爱，是永恒的。上帝剥夺了人类美好的事物，这也是暂时的。最终上帝还是把人类拥入自己的怀抱，给人类指出前进的方向。对人类来讲，只要诚心诚意地皈依上帝，就一定会找到那颗能给他指引方向、帮助他走出黑暗的北斗星。
7，科学的限度
作者：
你是一个数学家，也是一个物理学家。可见你在智慧上是超群的。通过你的活动我也能深切感受到科学的巨大力量。英国有一个哲学家，名字叫弗兰西斯·培根，好像与你差不多是同时代的，他提出一个伟大的口号，科学就是生产力。
帕斯卡尔：
我对人类智慧的价值一向是看好的。在我的书中我也多次承认说，人是一只脆弱的芦苇，但却是一只能思考的芦苇。人类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人类的伟大也在于思想。但是……
作者：
你想说什么呢？
帕斯卡尔：
我是想说，虽然人类拥有超越一般物种的智慧，也拥有很大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与浩瀚的宇宙比起来，我们人类的智慧与科学力量则是小巫见大巫了，非常有限，极端有限。
作者：
你这个看法很有意思，我也多次考虑过这个问题。
帕斯卡尔：
我们这个世界是介于最小与最大两端之间。无论是最小还是最大，对人类都是一个永远无法探知其本来面目的深渊。
作者：
这样？
帕斯卡尔：
我们就以一条小虫子来看，它是宇宙中一个非常小的东西，但是，随着我们研究的深入，我们却发现，这个非常小的东西，还是可以无限地分割下去，到底什么是最小？到底能分到什么程度？我们人类永远也不知道。
作者：
你的意思是说，就微观领域来说，无论是通过显微镜、放大镜，还是通过什么别的途径，人类看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比较小的东西，而绝不是最小的东西。也就是说，人类在认识微观事物方面，无论是人类的智慧还是科学技术水平，都存在着一个限度。
帕斯卡尔：
是这样。在宏观领域也是如此。当你用望远镜仰望天空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宇宙不过是大自然怀抱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点。你要知道，大自然，也就是宇宙，是一个球，处处都是球心，没有哪里是球面。对这个无限的宇宙到底是什么，我们人类也很难把握。
作者：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面对无限的宇宙，无论是人类的智慧还是科学的水平，人类也是无法把握的。
帕斯卡尔：
你说的没错。我曾经长期从事科学研究，我发现在科学上我们可以彼此进行交流的是少之又少，可以说高端的科学研究是不适合普通人的。绝大多数人是无知的，即便那些极少数以科学为生的人，他们的智慧也是极端有限的。
作者：
听你的话，我感觉是在和一个不可知论者作交流。
帕斯卡尔：
不可知论者，这或许是个大帽子。但不管怎么说，在我看来，作为一个无论就其生命，还是究其智慧，都是极其有限的物种，我们人类除了只可能观察事物的中间项某些外表外，其他的东西我们都观察不了。万事万物都出自虚无而归于无限。我们人类既把握不了虚无，更把握不了无限。
作者：
既然如此，人类无法认识这个东西，那谁能认识呢？
帕斯卡尔：
只有上帝。
8，上帝之赌
作者：
上帝是否存在，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我觉得你的书中有很多非常不严肃的地方。
帕斯卡尔：
从何见得呢？
作者：
为了证明上帝存在不存在，你竟然主张用打赌的方法，这岂不是对上帝的不尊重吗？
帕斯卡尔：
你说的太过分了。我想，如果我们深入交流一下，你或许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作者：
非常愿意，请你解释一下。
帕斯卡尔：
首先，上帝的存在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上帝是个无限者，要弄清楚他的存在，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上帝是无限的，我们人类是有限的。作为一个有限的人类，我们不可能认识上帝的本质。也就是说，上帝是不是存在的，靠我们人类这个有限的个体，是无法判断的。这是第一点。
作者：
接着讲。
帕斯卡尔：
第二点，有人说，根据人类的认识理性，是可以认识上帝的。我认为是错的。靠人类的理性，也无法认识上帝的存在。
作者：
那怎么办呢？
帕斯卡尔：
就上帝本身来讲，要么是存在的，要么是不存在的。既然人类和人的理性无法证明上帝存在不存在。那我们只能诉诸打赌。如果你不同意，那你告诉我，你能有什么办法证明上帝是存在还是不存在的呢？
帕斯卡尔：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说，必须通过打赌的方法来解决这个事情。
作者：
怎么赌？
帕斯卡尔：
关于这个问题，无非有四个可能性，我们只要通过评估每种可能的利害得失，就可以据此得出明确的判断。
作者：
愿闻其详。
帕斯卡尔：
第一种可能性是，上帝存在，我们也相信他。如果这种可能赌对了，就是说，上帝确确实实是存在的，而且我们也相信上帝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人类所获得的回报是无限大的。第二种，如果上帝存在，而我们不信上帝，在这种情况下，那种因信仰上帝给我们带来的无限的回报，就会像流水一样，白白的损失掉了。这是最糟糕的选项。第三种选项是，上帝是不存在的，但我们信仰。在这种选项中，上帝是不存在的，但我们人类却信仰他，我们人类并没有损失什么。当然，也没有得到什么。叫无所得，也无所失……
作者：
第四种呢？
帕斯卡尔：
第四种是，上帝不存在，我们也不信仰他。这个概率和第三种的结果是一样的，结果也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人类是无所得，也无所失。
作者：
你的选项？
帕斯卡尔：
我知道你的选项是第一种，也就是说，相信上帝是存在的，而且你也真的去信仰上帝。我想了解一下，你何以作这种选择，为什么打这个赌？
帕斯卡尔：
可以的。我在书中，曾经谈到过这个问题。我鼓励我的对话者说：对赌上帝存在的这件事，不必有任何怀疑。我的对话者说，是不是赌的太多了？我告诉他说：既然我们非赌不可，而得与失具有同等的机遇。如果我们能以一生而有两次三次甚至更多的生命的话，我们就应该打这个赌。一旦我们打赌胜利，我们赢得的将是永恒的未来。即便赌赢的机会不到一半，但只要赌赢的机遇大于零，也仍然值得一赌的。再说了，赌输了，没有失去什么。
作者：
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一个问题我想和你探讨。
帕斯卡尔：
可以。
作者：
信仰某一个事情，意味着对这种事情就很难做更加深入的科学研究。如果不假思索地去信仰某种东西，会不会出现牺牲理智、牺牲科学这种情况呢？
帕斯卡尔：
不会的，信仰与理智不矛盾。人获得某种信仰以后，也会促进人的理智、灵性得到成长，促进人类智慧的提高。即便人的智慧得不到提高，我相信，由于人类信仰上帝，会变得真诚的、忠实的、谦逊的、乐善的、感恩。一句话，你所得到的是无限的未来，而根本没有牺牲什么。既然能获得这么好的东西，即便失去一些又有何妨呢？
作者：
在你的打赌中，你口口声声要去相信上帝的存在，信仰上帝的存在，我想了解你所说的上帝是哪一位上帝？因为在世界上除了有你们基督教的上帝，还有好多种上帝呢。
帕斯卡尔：
你说的没错。但我认为，只有基督教的上帝，才是值得信仰的。
作者：
偏见，宗教面前应该人人平等的啊？
帕斯卡尔：
作为一位宗教领袖，伊斯兰教的穆罕默德，是比不过耶稣基督的。因为，他既没有被先知预言过，他自己也没有做过什么预言。就像基督教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一样，耶稣的行为中，有大量的神圣的事情也就是神迹发生。而穆罕默德没有。再说了，《可兰经》的历史比起《圣经》来说，要差的多。《可兰经》里面有很多教义是不可信的，晦涩难懂，根本无法把握。所以，我们所信仰的上帝是基督教的上帝，而不是其他宗教的上帝。
9，牺牲科学而皈依上帝值吗？
作者：
关于你牺牲了理智生活，也就是科学研究，而把主要精力用于研究宗教，很多人有不同看法。
帕斯卡尔：
这是你们后人的看法。谁的行为都不可能让任何人都满意，这个很正常嘛。不过，我想关心有谁谁谁对我特别不满意。
作者：
一个是英国哲学家罗素，一位是德国哲学家尼采。
帕斯卡尔：
他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作者：
尼采的说法比较刺耳，我直说罗素把。罗素说：你帕斯卡尔将自己提出的数学理智奉献在你所信奉的上帝上。因而，你是将一种残忍归给了上帝，而这种残忍不过是你那由疾病引发的精神折磨的放大罢了。我想了解一下，你对罗素的这个观点，是如何看的？
帕斯卡尔：
我想请教你，罗素在他的这个话里，究竟批评了我什么？
作者：
根据我的理解，罗素在他的这段话，大概说了这样几层意思：一，他说你放弃了自己的科学，而把自己的理智奉献给了上帝，这是不值得的。二，在罗素看来，你或许本来并不信仰上帝，但你因为受到疾病的长期折磨，于是把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放大化，而投向那个本不存在的上帝，这个上帝就是你自己，是你精神上及其痛苦的投影。我的看法对吗？
帕斯卡尔：
错，我的看法是这样：第一点，我并没有放弃对数学的研究。我只不过是从一个更加广阔的视觉来看待自然界。
作者：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把精力用于开始神学和哲学研究之后，你依然没有放弃科学上的研究？
帕斯卡尔：
如果你研究科学史，你就会发现，我对“旋轮线”的研究，就发生在这段时间。这个研究在当时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此外，我对公共交通用具的研究，也是发生在这个时间。我认为，自从我研究上帝和神学之后，我对科学的研究，就更加具有明确的目的性了。例如，我研究公共交通用具，就是为了更好地减轻穷人的痛苦。爱上帝，就必须爱穷人，爱一切人。我们搞科学的，如果不服从上帝的安排，没有这种宗教追求，搞所谓纯的科学研究，能有什么意思呢？
作者：
如此说来，后人对你有不少的误解。
帕斯卡尔：
在我的思想中，上帝是一个永恒的存在。作为人，应该有自己的信仰。这种信仰，应该出自本能，而与我身体所受到的精神折磨无关。因而，也谈不上什么投影布投影的事情，也更谈不上什么我把放大的残忍给了上帝这种悬呼呼的东西。
作者：
你的意思是说，你虽然饱受疾病的折磨，但这种折磨与你皈依宗教无关？
帕斯卡尔：
是的，无关。
帕斯卡尔简传
布莱斯·
帕斯卡尔，1623---1662年，法国哲学家，出生于贵族家庭，从小接受父亲的教育，以及在修道院旁听。16岁发明帕斯卡尔定律，19岁发明计算器。1654年提出概率论，但他很快离开数学和物理学，专注于沉思神学与哲学著作。
帕斯卡尔针对当时唯理性独尊，提出有限理性论：相信人的理性，帮助人认识世界，人不可能绝对无知，因而，人是伟大的。但是，理性的认识能力又是有限的，人不可能认识万事万物，不可能知道一切，因此，人又是渺小的。人的渺小则是由于人是有原罪的，上帝赋予了人无限的能力，但是，由于人自己的堕落，使人自身受到了限制。所以，人只有认识到自己的无限，并回到对上帝的信仰上，人才能获得拯救。理性不是万能的，因而，理性不能挽救人类。只有上帝才能够看得到。
主要著作有：《思想录》《关于宗教的思考》《致外省人书》《辩护基督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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