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与汪曾祺
赵长青
在我的印象中,孙犁严肃而清高,汪曾祺随和而散淡。他们虽然个性不同,却因为其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真善美,都让我崇敬,让我追随。虽然我没有见过两位前辈,可我视他们为亲人,对他们的只言片语亦视为珍宝。在我的视野中,我看到,两位前辈一直是互相关注的,他们投给对方的都是欣赏的目光。
汪曾祺的小友、作家苏北在《寂寞孙犁》一文中云,孙犁的作品,影响了中国当代一大批作家,其中就包括汪曾祺。汪曾祺成名后说过,外国作家对他影响较大的有阿左林、契诃夫、伍尔夫;古代作家有归有光;现代作家是鲁迅、沈从文、废名。其实,还应加上孙犁。只是汪曾祺自己后来名气也不小了,有点不好意思说。这句话,让我不禁笑出声来。或许,真的如此。孙犁呢,在《读小说札记》一文中的第五部分,对汪曾祺的小说进行了评论。他写道,去年,他读了汪曾祺的一篇小说,名为《故里三陈》。这篇小说是由三个小故事组成的。他很喜欢读这样的小说。因为读之,省时省力,可得到的享受,得到的东西却很多。所采用是中国的传统写法,外国作家也常常用之。好像是纪事,其实是小说。情节虽然简单,可结尾之处,常有惊人之笔,使人清醒。由此,孙犁云,有人认为,小说贵在情节复杂或性格复杂,实在是误人子弟的。情节不在于复杂,而在于真实。真情节能够动人,假情节使人厌烦。所以,宁可读一个有人生启发的真情节,不愿读十个没有血肉的假情节。 又云,他晚年所作小说,多用真人真事,真见闻,真感情。平铺直叙,从无意编故事,造情节。可他这种小说,却是纪事,不是小说。强行加上小说之名,为的是避免无谓的纠纷。所以不能与汪曾祺的小说相比。 在这里,孙犁告诉我们,汪曾祺的小说,看似纪事,实际上是真的小说;而他的所谓的小说,却不是真的小说,实际上是纪事。汪曾祺认为,孙犁晚年所创作的那些小说是新笔记小说。并且,孙犁的那些小说,是感情平静的新笔记小说的最高水平之作。在《随笔写生活》一文中,汪曾祺云:“相当多的新笔记小说的感情是平静的,如秋天,如秋水,叙事雍容温雅,渊渊汩汩,孙犁同志可为代表。孙犁同志有些小说几乎淡到没有什么东西,但是语简而情深,比如《亡人逸事》。这样的小说,是不会使人痛哭的,但是你的眼睛会有点潮湿。”
2015年5月14日,孙晓玲在《天津日报》发表了《一篇传世的作品》一文,其中云,汪曾祺在去世前不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个月,改编她的父亲孙犁的抗战作品,题目叫《战火中的荷花》(应为《炮火中的荷花》)。导演是一位著名的女导演。为此,她感到兴奋,并期盼着电影能够早日开拍并公映。这与施晓宇在《“布衣作家”汪曾祺》一文中披露的情节是相符的。1994年10月18日,施晓宇到北京开会,并为《福建文学》组稿,拜访了汪曾祺。 那时,汪曾祺正在为改编孙犁的作品而苦恼。原来,北京电影制片厂打算将孙犁的小说名篇《荷花淀》拍成电影,以纪念即将到来的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可是,请人写了两个剧本,却没有一个满意的。这时,著名导演王好为想到了汪曾祺,郑重地请汪曾祺接下这个任务。汪曾祺虽然答应了,却是感到有些为难的。一是因为他没有写过电影剧本,没有打过仗,也没有到过河北保定水乡。二是因为孙犁的小说虽然如诗一样美,可是缺少故事情节,散文味道浓厚,改编成电影难度是很大的。当时,他已经写了一个星期了。他设计的电影开头是:一支荷花的特写,定格。然后,推出一片荷花。继而,从银幕的一角,有一个皮肤黧黑、鹭鸶一般精瘦的老头手持竹篙划船而出,慢慢穿过荷花淀。一轮血样的残阳斜挂西天。这时,画外音是隆隆的枪炮声。画面切换,炮火连天中,满地残荷败叶,鹭鸶一般精瘦的老头手搭阳棚眺望远方,嘴里骂道:“狗日的来了!” 那天,他看见,在汪曾祺的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着的《孙犁小说选》。这部书是1982年1月由 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收录了《邢兰》《走出以后》《荷花淀》《芦花荡》《碑》《钟》《“藏”》《嘱咐》《采蒲台》《光荣》《蒿儿梁》《吴召儿》《小胜儿》《山地回忆》《看护》《种谷的人》《村歌》《石猴》《秋千》《铁木前传》等中短篇小说共计20篇。汪曾祺在创作电影文学剧本时,即以此书中的小说作为蓝本。
汪曾祺创作的电影文学剧本《炮火中的荷花》,保留了孙犁小说的风格,将其呈现在画面上和对话中。剧本完成后,北京电影制片厂非常满意,一次通过。半年后,《作家报》记者谢海阳发布消息云:老作家汪曾祺近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孙犁的名作《荷花淀》已由他改编为剧本《炮火中的荷花》,将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搬上银幕。小说《荷花淀》反映的是冀东白洋淀广大人民群众在抗日战争期间的斗争生活,它所塑造的许多不同类型的女性的生动形象一直为人们所称道……汪曾祺在改编中不仅保持和发挥了小说原有的特色,还融入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体验,发展和丰富了原作的情节。这部电影没有大的战争场面,而是体现了在残酷的战争面前普通人民群众平凡而伟大的力量,是一曲民族精神的颂歌。可是,剧本虽然写出来了,却因迟迟筹不到资金没能投拍。这是汪曾祺第一部电影文学剧本,也是其最后一部电影文学剧本。
完成这部剧本时,已是1995年。那时,汪曾祺已是七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了。这部剧本最初发表于《电影创作》1995年第4期,后收入《汪曾祺全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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