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铁凝有一篇题为《草戒指》的散文，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何以如此？我不禁思之又思之。
    这篇散文，主要内容是写冀中平原农村女孩儿用草茎或麦秆编成各种花样的戒指戴在手指上来展示予人的一种游戏。
    她们的戒指是以草茎或麦秆为原料编成的，所以名之为草戒指。“狗尾巴草在阳光下快乐地与浇地的女孩子嬉戏——摇起花穗扫她们的小腿。那些女孩子不理会草的骚扰，因为她们正揪下这草穗，编结成兔子和小狗，兔子和小狗都摇晃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也有掐掉草穗单拿草茎编成戒指的，那扁细的戒指戴在手上虽不明显，但心儿开始闪烁。”“初长成的少女不再理会这狗尾巴草，她们也编戒指，拿麦秆。”
    她们编草戒指的地点常常是在会场里。“那时的乡村，各式的会议真多……姑娘们刻意打扮过自己，胳肢窝里夹着一束束金黄的麦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们编制的便是这草戒指。麦秆在手上跳跃，手下花样翻新……”
    她们编戴草戒指的目的是什么？“编完，套上手指，把手伸出来，或互相夸奖，或互相贬低。这伸出去的手，这夸奖，这贬低，也许只为着对不远处的那些男青年的提醒。”
    戴草戒指的女孩儿是美丽的。“那麦秆编就的戒指，便是少女身上唯一的饰物了。但那一双双不拾闲的粗手，却因了这草戒指，变得秀气而有灵性，释放出女性的温馨。”
    草戒指是她们浪漫的少女时代的产物。“少女们更大了，大到了出嫁的岁数。只待这时，她们才丢下这麦秆、这草帽辫儿、这戒指……那草戒指便在她们的手上永远地消失了……”
    编戴草戒指的游戏是代代相传的。“她们那突然就长成了的女儿们，仍旧不厌其烦地重复母亲从前的游戏。夏日来临，在垄沟旁，在树荫里，在麦场上，她们依然用麦秆、用狗尾巴草编戒指……她们依然愿意当着男人的面伸出一只戴着草戒指的手。”
    这是冀中平原农村最常见的一种流行于女孩儿中的游戏。其源于何时，难以推测，因为其历史实在是太悠久了。一代传一代，不知传了多少年。勿庸置疑，这种游戏还将继续传下去，不知传到何时。
    应当说，这是一种模仿性的游戏，模仿的是成年女子戴戒指——真正的戒指的情景。戴戒指，或许象征着某种意义，可更实际的用途是作为一种装饰之物，如同佩戴耳环、项链一样，是为了使自己更加美丽。女孩儿自然是爱美的。然而，就年龄而言，她们几乎不可能拥有真正的戒指。于是，她们便要以游戏的方式实现这个愿望。于是，便出现了编戴草戒指这种游戏。
    真正的戒指往往是贵重的——是纯金的甚至镶嵌钻石的。而草戒指却是由一钱不值的草茎或麦秆编制而成。可是，戴上真正的戒指的女子，还有几人是天真无邪的？而编戴草戒指的女孩儿，无一不烂漫如花。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天真是最可珍贵的。那么，草戒指的价值何亚于真正的戒指？正如铁凝在《草戒指》中所言：“却原来，草可以代替真金的，真金实在代替不了草。精密天平可以称出一只真金戒指的分量，哪里又有能够称出草戒指真正分量的衡具呢？”只有草戒指才代表着女孩儿的真心。“却原来，延续着女孩丝丝真心的并不是黄金，而是草。”真的往往是朴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如同真理。朴素的真啊！真的朴素啊！铁凝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在她的散文中加以表现。
    由此，我不禁想起我孩提时代的游戏。我出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孩提时，没有电视机，仅有的几部电影早看了不知多少遍。尽管如此，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也有自己的乐趣所在，那就是做各种各样的游戏。诸如串亲亲盘儿、藏闷儿闷儿、刻模人儿等都是我们常做的游戏。
    串亲亲盘儿，同编戴草戒指一样，是一种模仿性的游戏。不过，这种模仿更具体，分角色扮演。我和小伙伴们，有当父亲的，有当母亲的，有当孩子的；有磨面的，有做饭的，有吃饭的。有当医生的，有当病人的；有的扎针，有的被扎。等等，等等，临时想起什么角色，就分配扮演什么角色，不一而足。这就有些近于演电影了。应该说，这是对日常生活的模仿。藏闷儿闷儿，是我们当地方言，实际就是我们常说的捉迷藏。这也是一种模仿性的游戏。我们常常是晚饭前约好，晚饭后开始。首先，要找一个庄儿。做庄儿的往往就是一棵大树。然后，一人坐庄儿，众人四藏。坐庄儿者问：“开儿了呗？”众藏者答：“开儿了。”于是，坐庄儿者寻声找人。有藏者被发现了，就马上向庄儿那儿跑去。若他在被追上之前用手挨了庄儿一下，坐庄儿者就不能再追他，只能再寻新的目标。若被坐庄儿者追上并用手挨了一下，那么，新一轮游戏开始时就由他坐庄儿。若坐庄儿者一人也未追上，他只好自己一直坐下去了。这样的时候极少，常常是轮流坐庄儿。这好象是对战争场面的模仿。刻模人儿，仍然是一种模仿性的游戏。它简直可称作孩子们的艺术了。首先，要从大街上摇拨浪鼓的老人那里，买或用废品换来一个或几个用胶泥烧制成的土红色的陶模儿。陶模儿的图案大多是人形的，也有鸡狗等动物形的。然后，从村外窑坑里挖来粘粘的胶泥，和好，按于陶模儿上，再揭下来晒干，或放入炉子里待烧透后取出，就是一个模人儿的成品。就这样，可以无限制地复制。这当是对雕刻或雕塑艺术的模仿了。
    无论何种游戏，我们都做得特别认真。我们感觉不是在做游戏，而是在做一项正儿八经的工作。
    是否可以这样说：孩子们的游戏就是对成年人生活的模仿？就我所了解的，我认为就是如此。同时，与铁凝所写的女孩儿们编戴草戒指一样，模仿的原因是他们向往成年人的生活，可他们还无法拥有成年人那样的生活，于是，他们就以游戏的方式来实现他们的愿望。更为可贵的是，他们虽然做的是游戏，可是却投入了他们全部的真心。他们的心是真的！天真！可爱!成年人能如此吗？虽然他们已置身于真正的生活之中，可他们的真心还有多少？拥有真心的还有几人？孩子们的游戏中有他们全部的真心在里面，成年人的生活中有他们多少真心在里面呢？朴素的真啊！真的朴素啊！这一点，实在深值我们散文作家投以关注的目光。
    其实，许多不起眼的平平常常的在孩子们中间流传的游戏，常常能给人以有益的启示，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罢了。散文作家，可从中学得许多东西，大利于自己的散文创作。其实，其之益，何止于散文创作？
    （2005.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