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表形码发明人陈爱文先生的弟弟陈尚农恢复了联系，这使我又回忆起有关表形码输入法早期推广的一段往事。

八十年代初，由于致力电脑汉字处理系统的开发，我全面接触了汉字处理的各领域，包括汉字字库的开发、汉字的显示和打印、汉字操作系统，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汉字输入法。

开始的时候，我自己研制输入法，搞了一个汉语拼音输入法，并把它装到了四通的头一款文字处理机MS2400上。那时候，我恨不得独自把上述有关汉字处理的所有问题都解决掉，其实这是一种狭隘的思想，一个人可以独自制造一架独轮车，但是他不可能独自制造波音747飞机。

所以，到了开发MS2401文字处理机的时候，我已经不再自己研制汉字输入法了，社会上有这么多输入法研制者，我选择其中优秀的几种，与发明人合作，直接装到系统里即可，我的任务就是制订与我系统的接口标准以及负责检验它的质量。

因此，我和刘卫民、王永民、李金凯等一批输入法作者合作，在四通机器里装了十多种输入法，供用户自由选择，当时，只有刘卫民的拼音输入法是必选的，其它都是可选件。为什么不都装上呢？因为当时硬件容量还有限，都装就会占很大的空间而提高了机器的成本。

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天真，认为自己是公平的，给你们都装上，用户愿意用哪个就用哪个，我一视同仁。事实并非如此，多数输入法作者，把输入法软件按四通给的接口标准开发完，交给了四通开发部门就算完事，但是王永民却亲自到四通全国各地的门市部去，逐个对销售人员进行五笔字型输入法的培训。这样一来，某个顾客去买四通打字机时询问：哪个输入法好啊？销售小姐都会说，五笔字型好，我给你演示吧，于是，事实上，购买四通打字机的人绝大多数都选择了五笔字型，这正是王永民的英明之处。而我呢，从国内上万种输入法中优选出十多种提供给用户选择，但是我没有一竿子插到底去面对市场推广，被王永民从市场源头那边把用户截流了。因此，多数输入法作者充其量只是个发明人，而王永民在市场上才是成功者。

1987年在北京召开了第二届中文信息处理国际会议，会上旅居法国的学者陈爱文介绍了他发明的表形码输入法，同时在会场上散发他写的书名为《汉字编码的理论与实践》的书，我也拿了一本来阅读。书写得很好，书中有几段话打动了我，一段大意是，汉语拼音方案可以有很多种表现形式，但是不管拼音方案如何制订，都应该反映出普通话有二十几个声母、三十几个韵母、四种声调、一千二百多个音节的这个客观规律。这说的是拼音，那拼形的方案呢？按照同样的逻辑去想，如果汉字字形有自己的客观规律的话，那么应该不管谁来制订，最后也应该找到同一个规律出来。陈爱文说，如果汉字字形不存在这样的客观规律，那么在已经有了近万种拼形输入法的现状下，再多研制一种新的拼形输入法也没有多大意思。而如果存在客观规律的话，就应该把这个规律找出来。

此外，陈爱文又说，现在很多输入法的发明人，只是闷头在开发自己的东西，不去研究别人的东西，自己的输入法，越用越觉得好用，越用越看不到缺点。但是问到别人的输入法，却说不出有什么优点缺点。陈爱文的书里，对王永民的五笔字型输入法做了详细的分析，有观点有论据。例如，书中列出了王码199个字根的表，然后按照王码自己制订的分类规则来检验，发现这199个字根中，符合规则的是99个，而不符合规则的是100个。换言之，他的字根中有超过了50％是不符合自己制订的分类规则的。我不会五笔字型输入法，我也不了解后来的五笔字型究竟发展得如何了，但是当时陈爱文显然做了很长时间的研究和分析，在书中逐个字根逐个编码进行剖析，我觉得正是值得赞扬的地方，如果搞输入法的人能够彼此争论，摆事实讲道理，一定对输入法的发展有好处。这本书里，陈先生把自己的输入法和五笔字型做了比较，得出结论认为自己是找到了汉字字形的规律，而五笔字型只是主观设计出来并有逻辑缺陷的。

这里不是专论的地方，我也不想去评判输入法的优劣。但是当时我看了该书很受启发，随后我试用了一下表形码输入法，发现的确很容易学会和记住。于是我做了一件今天看起来是很愚蠢的事情，那就是在王永民来四通我办公室谈事情的时候，我把这本书送给了他，同时我说，这位陈爱文先生对你的输入法做了大量的分析点评，你不妨看看。他拿起书，简单翻看了一下，说“我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怕批评”。但是过了若干天，发生的事情使我很意外。先是我在报纸上看到有消息说，陈爱文写了书对全国劳动模范王永民进行了恶毒的人身攻击，王要求为陈出书的北京大学出版社立刻把书都封存起来。我翻看这本书，没有看到有什么可以算得上人身攻击的地方，当然，有的话说得有点刻薄，但都是摆明事实的，是对事不对人的。随后，再次使我感到意外的是，书店里这本书被撤下柜台，北大出版社也连忙发表道歉声明，说该书的出版并未获得批准，只是责任编辑的个人行为。我当时就想，你为什么不也出一本著作，来点评一下表形码哪里不好你的为什么好呢？避开与表形码在学术上的正面交锋，外人只能理解为是心虚。看来，在学术问题上要想真正做到“百家争鸣”也不是容易的。

当时，五笔字型输入法是四通打字机的可选件，就是说，如果装它，就要另加费用，销售所得四通和王永民双方分成。事实上五笔字型销得很好，所以这个输入法的经济效益很好。当时，陈尚农也来找我谈合作，要把表形码作为另一个可选件。因为陈他们没有经济实力，但是我又很看好表形码的未来前景，所以我和他们起草了一个合作合同，规定在前期开发阶段，公司每个月给他们提供2万元的资金。合同起草好后，我请示了段总，段总表示可以签，我就以公司副总的身份签了该合同。但是到第一个月该付款的时候，财务拒绝付款，我问为什么，财务说段总不批准。因此，该合同就变成了一纸空文，我也极为不快，方明白我的所谓副总也只是摆摆样子的。陈尚农直接找到段总要钱，解释说表形码比五笔字型要科学得多，段总对他说，我们要的是市场，不是科学。就这样，表形码在四通的机器上碰了壁，至今我都觉得很遗憾。

最近，76岁的陈尚农还想继续推广表形码，我也很想支持他，但是，这个事情不是我们两个老头能做好的，我想了一下，虽然基础不错，但是还是有很多工作要做，没有资金和年轻人的介入是不可能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