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迷墙

 

“如果把魔鬼从我身上杀死，我的天使也会离去。”

 

＝＝＝＝＝＝＝＝＝＝＝＝＝＝＝＝＝＝＝＝＝＝＝＝＝＝＝

法官看着眼前犯人的脸，苍白、讥诮却秀丽、高傲、不可方物。在陪审员一致通过她“有罪”的裁决后，全场都在等着他的宣判。肃立的人们表情复杂而诡异，与其说他们在等待一份正义，不如说他们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嘤嘤的哭声破坏了庭上的死寂，这哭声来自那绝色女犯人的身后，在所有人吐出一声憋太久的叹息时，女犯却扬了扬小巧精致的下巴，让整个姿态更加倨傲。

法官敲响法槌，把黑纱覆上花白头顶，宣判了犯人的死刑。

轰然炸响的喧哗像将不流动的空气一瞬引爆，这个已经持续了近一年的最奇异恶性案件虽然盖棺定论，却似乎面临比审理此案更加复杂无解的局面。

给犯人戴上手铐的法警带着点面面相觑，在风口浪尖被舆论折磨了近一年的法官秉公执法，却将一个最绝望的难题扔给了死刑执行官。

“你们无权收押我妹妹。”女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法警的尴尬推至巅峰。

低低的抽泣声让人心碎。犯人垂下长睫毛，又猛地抬起，尖利目光直刺庭上脸色悲哀的法官。

“你更无权杀我妹妹！”

“算了，姐姐，我不在乎。”幽柔的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的流泉。

“你住嘴，我不想和你说话，叛徒！”犯人恶狠狠低斥了一声，她的背上传来轻微颤抖，柔弱嗓音没再出声。

女犯在法警的引导下走出了被告席，她转身后法官看见了她背后的姑娘——上半身背靠背独立，腰胯之下却完全共享的——连体人。

妹妹比姐姐矮了半个头，体型更加瘦小，以至于从正面几乎看不到她的存在，她小巧的脸孔和姐姐极其相似，却因为泪水和悲伤显得楚楚可怜，摇摇欲坠。

她半垂着长发的脑袋，被高扬着头颅的姐姐牵扯着向后退着行进。

父母在她们二十岁时自杀，给她们留下了大宅和足够一生开销的积蓄。

父母死后的这八年，她参与了姐姐上百次的寻欢和十八次谋杀。

直到她忍无可忍在一次故意摔倒中，摔昏了姐姐向警察局报案，并呈报了所有证据，将姐姐送上了死刑判决台。

 

心理医生普尔走进了这间特别的死囚牢房。

说特别是因为这里是精神病院为暴力倾向的病人特制的禁闭病房。但此刻这病房（牢房）里却放上了各种家具，摆设，厨卫俱全，营造出一种家庭的温馨气氛。

这是绞尽脑汁的监狱方想出的折衷办法，因为他们被迫剥夺了另一位公民的自由权利，这位公民不但未犯罪而且举报有功。

普尔医生在小沙发上坐下来，连体姐妹正坐在小方皮凳上，背对背在两张款式一样的小圆桌上吃着午餐。房间里基本都是成对同款的物品。

死囚女犯穿着囚衣，带着手铐，却依然把刀叉用得潇洒优美。而她的妹妹一如既往地被她挡在身后，几乎看不见。

普尔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这几天的报纸，笑笑，“这是给妹妹的。”

女犯头也不抬，冷哼了一声。

连体姐妹花的恶性奇案已经让媒体和民众情绪沸腾，所有人都在讨论——从道德从哲学从人性从常情出发——该怎样处决姐姐而又不伤及妹妹，甚至监狱方也向民众征集最佳死刑执行方法。当然，也有人提出妹妹也全程参与十八桩谋杀，作为从犯，罪当同死。当然还有极端者对无法执行的死刑判决大肆嘲笑，抨击司法系统。

“所有权威医生都证明了你们身体无法分离，也就是无法独活，或独死。”普尔把各种报纸摊开，展示那一个个显目的头条标题。

“我来为你们作精神评估……”

“以便以精神疾病为由关我们一辈子吗？”普尔的话未说完，姐姐已经放下了餐叉，冷冷打断了他。

事实上，普尔从案发时就开始关注这个案件，对这姐妹俩的超高智商和迥异个性非常感兴趣——同样美丽，却仿佛被开玩笑的上帝将天使恶魔连成了一体。

“嗯，我能给妹妹说几句话吗？”普尔苦笑瞧着那双咄咄逼人的澈亮眼睛。

“真可惜，不能让你们‘单独’谈话。”姐姐哼笑一声，拉着带滑轮的小桌子转过身去，垂着眼睛静静落泪的妹妹出现在普尔面前。

姐姐如果是一簇烈火的话，妹妹就像一潭幽池，同样五官营造出两份迥异的美，让人惊叹。

“没关系的，医生，你不用为我寻求借口，执行死刑吧。”

她背后的姐姐将餐盘敲得砰砰响，“闭嘴！贱人——你还想害我一次吗？！”

妹妹一串泪珠飞快垂落，“……对不起。”

 

夜。

独坐诊所的普尔医生扶额看着面前的一叠照片、资料。

白天的探访在姐姐的怒喝和妹妹的哀哭中草草收场。妹妹一直在哀求让她死，姐姐一直在痛骂妹妹的背叛。是的，他的确是想救那位让人唏嘘的无辜者，但是现在的状况却让他仿佛在用尽所有努力救那个冷酷凶手。

因为妹妹虽然情愿为姐姐的罪孽而死，姐姐却可以倚仗妹妹的无辜而活。

普尔的手指无意识将书桌上两人的照片按年龄阶段排放在一起，小学，中学，毕业舞会，父母葬礼——漂亮可爱如精灵的孩子，天生的畸形丝毫没有破坏这对姐妹花脱俗的美，那残疾就像上天因怕这一双瑰宝扰乱人间而故意设置的障碍。

普尔的目光突然呆滞了一下，像某种东西击打到胸口，他飞快抓起了几张照片，他的手指有点颤抖——不对，到中学毕业之前，那个较瘦小的妹妹都带着骄傲微笑，眼波中满满晴空，反之，身材相对更高的姐姐却是沉郁黯淡，泪眼呆滞。

这表情他很熟悉——抑郁症患者最明显的表征之一。

凶残的姐姐曾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抑郁的姐姐变得飞扬跋扈，而让快乐的妹妹一蹶不振？

不，不对，凝视照片的普尔医生背上沁出了冷汗——不对，到青春期之前，那个较矮小的快乐孩子都是姐姐，抑郁症的一直是妹妹，因为身体发育日渐迟缓，营养大多被姐姐霸占吸收，才在身高体型上渐落下风。

虽然现在看起来不明显，但那时的妹妹，精神疾病已经严重到危险边缘！

 

夜。家一样的精神病院牢房中。

一直在洗手台边洗洗涮涮的妹妹终于引起了姐姐的不满。

“快点洗完，我要看电视了！”

“哗啦”一声响，妹妹打碎了盘子。

“别洗了，我要走了！”姐姐迈开步，妹妹的手却抓住池沿，不让她离开。

“姐姐，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逗我开心吗？”妹妹的声音仿佛从谷底传来。

“别矫情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希望我死！”姐姐恶声恶气。

“我第一次自杀，差点害死你。”

“你记得就好！”姐姐的声音听起来稍稍缓和。

“你给了我那么多快乐，逗我开心……做爱，感觉真的好，杀人，从来不是我动手……”妹妹呢喃的声音带着温柔的释然，“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

姐姐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脚下发软。

“你——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妹妹倒了下去，压在了姐姐身上，这过程中一串血珠像佛光滑过，滴落在姐姐面前的地上。

水池中，已是一池鲜血。

“你是我的天使，姐姐，”妹妹努力向姐姐侧头，脖子几乎扭成一个折断的角度，“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死。”

 

普尔医生的车在深夜的街道上，向精神病院飞驰。法官先生夜不能寐，脑中总闪现着那一双火焰般的眸子。第二天的各大报纸和网站上，将庆幸一个无解难题得到了最佳解决。

 

2014-7-23/19:38

Pool于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