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公的长外孙女。因为外婆身体不是很好,作为长女的妈妈没有远嫁,结婚后留在村里,和姥姥家只有几步远。所以,小的时候,我基本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在我读初三的时候,外公因为尿毒症去世了。其实,因为外公一直比较严厉的缘故,我和他并不特别亲近,反而有一点怕他。但是最近几年,在我结婚生子、远离家乡定居北京以后,我却总做与外公有关的梦。其实也不多,只有两次,但是每次都很灵。我把梦境转述给妈妈和妹妹,她们和舅舅们去上坟,每次都发现外公的墓地出现了一点问题,比如被水淹了之类。妈妈说,是因为外公喜欢我,信任我,才会托梦给我。我并不是很迷信,却宁愿相信真的是外公给我托梦。于是仔细地整理一下记忆,写下一点文字纪念他。
外公出生在胶东近海的一个小村落。村子不大,却是比较崇尚舞文弄墨。外公的父亲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据说附近的村落无人能出其右;还打的一手好算盘,在大连一家日本人开的绸缎庄当帐房先生。外公的父亲每年年终回家探亲,日本人怕他不回去,每次都会克扣他的工钱。但有一年他终于还是舍弃了许多金钱,再也没有回去。在父亲的熏陶下,外公上了私塾,也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打的一手好算盘。在我的记忆里,村里人卖房子、分家或者其他一些需要立字据的事情,都会来找外公。外公总是来者不拒,研了墨,一丝不苟地写。春节前几天,去姥姥家的人常常络绎不绝,都是来求对联的。有时候,院子里会铺满墨迹未干的对联,红彤彤的,成为我童年很为自豪的一件事。
外公爱看书,收集字画。记得姥姥家有许多线装书,纸张黄黄的、薄薄的,文字是竖排的。后来舅舅常去县城里的文化馆借书给外公看。我上初中以后,也跟着蹭看,记得有《三国演义》之类。我总觉得,我的爱书,是得自外公的熏陶。
据说外公家的生活一直挺从容的,有几亩地,忙的时候还可以雇短工。但后来大家都需要干农活了,队里体恤外公是一介书生,便让他记帐。据说外公的帐记得非常之好,人品又让人放心,直到后来年纪大了,还有人请外公去帮忙记帐。六零年挨饿的时候,外公家上有两位老人、下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向来斯文体面、体单力薄的外公,和别人合伙去贩卖一种海菜。因为这些交易是不被政府允许的,每天外公要在半夜起程,骑三个多小时自行车去蓬莱海边,从渔民手里把海菜买回来,再骑三个多小时自行车找地方把海菜卖掉。当然,卖的时候主要是外公的同伴张罗,外公是不知如何开口的。而这样的买卖并不赚钱,只是能够剩一点海菜回家作为全家的粮食。我常常感叹,让一向遵纪守法、谨小慎微的外公去做这样一些事情,要怎样的勇气,又要承受怎样的辛劳!
外公有一点不苟言笑,对孩子们比较严厉,所以我们都有点怕他。但孩提时代外公的一些教导,比如诚实,比如勤劳,比如助人,比如不偷懒,对我的人生均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外公一生勤俭。他去世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后期,大家的日子刚刚好起来。妈妈和舅舅们常常遗憾,遗憾外公没有和我们一起多过几天好日子。
我不知道在我的身上,来自外公的遗传基因有多少。在妈妈那一代没有一个人从事会计行业以后,我却误打误撞地进了这一行,做着类似外公做的职业。
也许,人死了以后真的有灵魂。也许,外公真的还在某个地方关心着我们。远在异乡,不能去他的坟前祭拜,姑且写下这些文字,写下我对他的怀念和感谢,算作我对他的祭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