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重视保留编辑的劳动成果
李景端
(载上海《文汇读书周报》2014年11月7日)
近日吕绍宗先生撰文,为弘扬编辑甘于为他人作嫁衣的精神,提议建立当代编辑馆。对这个立意,我当然赞成,但也不禁有些感慨。如今社会风气是,急功近利思想盛行,为名人锦上添花的事很多人愿意做;而要花钱出力、向那些默默无闻的奉献者,投去几缕光环,就很少有人问津了。建编辑馆的提议,就属于后面这一种。
我感觉,这项提议在现实中,成功的概率很低。因为,1、仅仅为了保住《出版史料》这本期刊的刊号,我几乎叫喊奔走了快一年,才艰难地换个刊名另办新办。想建编辑馆,比办一本杂志费钱多了,哪能容易办到。2、上海已有一个“出版博物馆”,现在不缺展馆,只缺展品,能在其中设个编辑分馆就不错了。3、社会上长期极少宣传编辑,以至公认的、有定论的优秀编辑,不仅很少,而被人们熟知的那就更少了。这一来,哪些人有资格进编辑馆,恐怕又要成为难题了。
我对建编辑馆泼点冷水,绝非对编辑工作有丝毫轻视。相反,我要向出版主管机关和社会大力呼吁,一定要设法保留住编辑的劳动成果。
自从普及电脑之后,现在编辑编稿全用电脑。文稿中删掉的、增补的、改动的、置换的,只经鼠标一点,全部消失了。编辑的辛勤劳动过程,几乎不留记载。以前出版社规定,出书后的书稿归档,必须附上编辑过程的全部材料。如今,不少社已经大大削弱了书稿归档制度,即便要存档,也找不出编辑过程中编辑所付出的努力。这种状况,不仅是对编辑劳动的缺乏尊重,对传承出版史也将会是一种损失。
出版史上,有过不少因编辑精彩的加工,而使图书大大增色的事例。《林海雪原》的原稿只是一部“荡匪记”的粗糙素材,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龙世辉慧眼识珠,专诚把作者曲波请来北京,历时3个多月,帮他重新调整结构,强化故事情节,并设计出护士“小白鸽”白茹这个人物,增添了小说爱情的元素,大大提高了作品的艺术水平与可读性。还有《青春之歌》、《芙蓉镇》等多本著名小说,都是经过龙世辉精心修改、充实内容之后才获得成功的。包括作者在内的许多人都清楚,没有龙世辉的编辑加工,就不会有《林海雪原》那一批名著的辉煌。
老编辑周振甫在承担钱钟书名著《管锥编》、《谈艺录》的编辑中,细心考证,提出了千余条意见,所提很有见地的疑问,深受钱钟书的肯定。钱在《管锥编》序中说。“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叩辄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嘉惠,并志简端。”在《谈艺录》初版序及修订版引言中又说:“周振甫、华元龙二君于失字破体,细心雠正;周君并为标立目次,以便翻检,底下短书,重劳心力,尤所感愧。”“审定全稿者,为周君振甫。当时原书付印,君实理董之,余使得与定交。三十五年间,人物浪淘,著述薪积。何意陈编,未遭弃置,切磋拂拭,犹仰故人。诵‘卬须我友’之句,欣慨交心矣。”如今《〈管锥编〉审读意见及钱锺书先生批注》这一编辑成果,已作为重要出版史料发表。
再举一例。《全宋词》在四十年代就有个初印本,但内容错漏很多。经唐圭璋与编辑王仲闻合作,校对原书,增补遗词,删去谬误,重排目次,改分卷册,历时6年全面审读加工,到六十年代出版了面目一新的修订本。王仲闻为此写出了约10万字的编辑加工记录《全宋词审稿笔记》,此书作为编辑的学术成果,已由中华书局出版。
上述事实说明,许多编辑的劳动,作为学术或艺术的补充,融入了图书,促使社会文化的提升,是非常值得保留、传承和传播的。不能因为用了电脑,就把它们边缘化、乃至埋没了。否则,今后恐怕就看不到《〈管锥编〉审读意见及钱锺书先生批注》和《全宋词审稿笔记》这样富含学术内容的编辑作品了。
用电脑编稿中,如何保存编辑劳动的记录,这有待专业人士去探究。作为一项过渡办法,我想吁请出版广电总局先下个规定:出版社必须将作者投稿时的原稿,以及成书后的定稿,各拷一备份存档。这样,至少可以反映和保存图书编辑后最终的编辑成果。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