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论文
《红楼梦》黛玉、妙玉比较论
北鱼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其进步的思想内容与高度的艺术成就的完美结合是之前和同时代文学作品无法比拟的,尤其是其“浑然天成”的艺术成就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堪称古典小说的最高峰。曹雪芹的生花的妙笔下,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悲剧人物的典型,其中的林黛玉、妙玉两人更是典型中的典型,两人同是中国封建时代聪明美丽而又心性高洁的女子的代表,不管是身世、生理特点、心理状态,还是与贾宝玉的关系等方面而言,都有着惊人的相似,于是有了“黛妙合一”之说。
《枉凝眉》是“黛钗合一”的判词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有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没有奇缘,若何心事终虚化……”这是出现在《红楼梦》第五回的第三首判词《枉凝眉》,就像第二首《终身误》是“黛钗合一”判词一样,明显是两人合一的判词,即:“仙葩”一人,“美玉”一人,然而这边的“仙葩”、“美玉”究竟是谁呢?《红楼梦》问世以来是众说纷纭——传统的观念认为《枉凝眉》是宝玉和黛玉合一的判词。但仔细品读,我们不难发现其破绽:这一组判词是描绘“金陵十二钗”的正册,宝玉作为“泥做的骨肉”而“混臭逼人”,怎能进入正钗之列?退一步说,即使宝玉是小说的主人公,又常年混迹于深闺之中,作者给予特殊待遇,但宝玉也不是什么无暇“美玉”,作为一个封建贵族公子哥儿,少不了猥亵乃至奸淫之举: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和丫鬟袭人的苟合,第三十一回与碧痕的共浴——碧痕侍奉贾宝玉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洗完澡后“地下的水掩(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连晴雯这个毫无心计的丫头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和金钏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由此可见,贾宝玉此“玉”并非是观众心目中的无暇“美玉”,他应该是警幻仙子所说的借“好色不淫”、“情而不淫”的幌子作案的典型之一。而《红楼梦》中以“玉”命名的人总共只有几个:宝玉、黛玉、妙玉,红玉(小红/因犯宝、黛的忌而改名),红玉只是一个丫鬟,自然没有进正册资格,宝玉已经排除了,那只有妙玉一人可以胜任这一角色了,况且妙玉又是十二正钗之一,文中多处说她是“美玉”——妙玉的判词《世难容》中就有“无暇美玉遭泥陷”之说,因此,“美玉”是必是妙玉无疑了。
刘心武先生也认同这一观点,认为“美玉”是妙玉,但他在“百家讲坛”品《红楼梦》中把“仙葩”的位置留给史湘云,而不是众人眼中的黛玉,他认为黛玉的前身是绛珠草,是草而不是花,自然不能称之为“葩”,而史湘云是海棠花的化身,并且从小说中找到相关的证据,但我们总觉得刘先生的解释有牵强附会的嫌疑:草难道就不长花吗?兰花我们就习惯称之为兰花草?即使湘云真是海棠花的化身,但海棠花是人间极常见的花,谓之为“仙葩”是不是太过了?因而让人更信服的应该是黛玉——来自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绛珠草是什么模样的我们不知道,查遍资料都找不出相关描绘,应该是曹雪芹先生杜撰出来的,但我们可以咬文嚼字去推断:绛——深红色,应该是这草的颜色,珠——球形的,应该不会是草的形状,倒有可能是花朵的形状,我大胆地推断:绛珠草应该是长着深红色珠状花朵的草,黛玉完全符合“仙葩”的要求。再者,湘云在书中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形象,和贾宝玉应该是两小无猜的玩伴,而不是情爱男女的关系,《乐中悲》不是这样说“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吗?因此,“仙葩”不会是湘云了。
刘先生是否认为黛玉在前面已经有和宝钗合一的判词《终身误》了,不应该再有合一的判词了,可是湘云后面不是还有专门的《乐中悲》了吗?况且湘云也不可能成为女主角,而黛玉是文中第一女主角,又最符合判词内容。因此这首此应该成为“黛妙”合一的一个证据。判词中“若说没有奇缘,今生偏又遇着她”说的是黛玉与宝玉有奇缘却无缘;“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说的是妙玉没有像黛玉一样的前世奇缘,千里来相会却因为妙玉的身份而虚化了。综上所述,我认为《枉凝眉》应该是黛玉、妙玉合一的判词。
黛玉和妙玉是高度合一的两个角色
黛玉和妙玉作为金陵十二钗正册里的重要人物,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黛玉和妙玉最适合贾宝玉的性格要求,最适合贾宝玉心目中的择偶标准:
其一,两人都是美丽的女子,黛玉之美在尚未成年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的时候,黛玉不过六、七岁年纪(即使古代女子成熟得早,也应该是未成年人)但却风流袅娜,肯定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她的美丽正如刘心武先生所说的那样——雅俗共赏,不仅宝玉意见钟情,就连薛蟠这样的“呆霸王”也“忽一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第三十五回),可见黛玉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而妙玉也一样是个绝色女子,尽管文中没有详细描写她的相貌,但第十七回交代妙玉身世时就有“模样儿极好”,以至庵外的浪子都以为:“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也和黛玉一样雅俗共赏。因而黛妙在这方面应该是相同的,都足以让风流公子贾宝玉一见倾心。
其次:两人都是心性高洁优雅,黛玉善抚琴,常常借琴声倾诉相思、一解千愁,妙玉通音律,读懂黛玉“君弦太高,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妙玉精通茶道,黛玉也对茶道亦有一番见解——最起码知道积年的雨水好泡茶(至少比大观圆其他姐妹胜出一筹),这可谓情趣之雅。黛玉有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雅趣,她选择“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妙玉擅长养花修木,使栊翠庵“花木繁盛”。黛玉有咏絮之才,曾魁夺菊花诗,在诗社时有佳作,在大观圆的比试中屡屡大出风头,还教会香菱作诗,妙玉“文墨也极通”、诗才敏捷,在七十六回湘云、黛玉在凹晶馆联诗到绝境时,不仅能对两人的诗进行中肯的评价,她还乘兴挥毫,不假思索,运笔如流,佳句频出,威同宿构,一十三韵一挥而就,令“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称之为“诗仙”。尽管宝玉自己极为厌恶读书,但其诗才及其他方面的敏捷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其他姐妹,所以两个文才出众的姐妹花博得宝玉的喜爱就顺理成章了。
其三、黛、妙两人都是多情的种子:黛玉因情欲得不到彻底的满足,把一腔情思都倾注在落花身上,是个地道的性情中人,只要略有红楼常识的人就知道的;妙玉又何尝不是呢?按理说妙玉是槛外人,应该虚化一切情感的,在平时的言行举止中也有槛外人的风范,但惟独对宝玉却是例外——第四十一回品茶情节中,妙玉递给宝玉的是“自己吃的绿玉斗”;六十三回妙玉给宝玉生日拜帖,第八十七回妙玉见宝玉时“忽然把脸一红”“低头看棋”,以至回到了庵里“想宝玉之言,不觉心跳耳热”,这就与槛外人的身份不相符了,但就是这个本应该虚化心事的槛外人的情感,在宝玉面前原形毕露了。
宝玉作为一个封建贵族的公子,面对两个美丽多情而又心性高洁的妙龄女子,怎么不倾心相顾?因此,黛玉和妙玉两人与宝玉的心理距离最近,最有心有灵犀的恋人般来电的感觉。黛玉妙玉的这些优点不仅仅是贾宝玉所喜欢的,怕是当时所有的青年哥儿都喜欢,就是放到现在,也怕是年轻人心目中的“情人”的上等人选,她们具备了第一女主角的要求。我想,她们应该是曹雪芹刻意安排的一组姐妹花。
(二)、黛玉、妙玉和宝玉的关系非常密切
黛玉自不必说,《西厢记》这类的所谓“淫书”,在当时就是男子想看都应该时偷偷摸摸地进行,若两人共读,说明两人关系非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不可,黛玉不慎在行酒令的时候露出小尾巴被宝钗逮住,宝钗一点醒,黛玉就羞愧不已,与宝钗的关系就推进一层,这说明女子要看就更遭人非议了,这情形黛玉不可能不知道的,然而黛玉不但看了,还是和人合看的,而且是和异性之人合看的,足见两人心中毫无芥蒂;妙玉也一样和宝玉关系密切:在小说中妙玉出场次数可谓少之又少,与宝玉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关系怎能密切?其实不然,你只要仔细推敲一下就不难看出端倪——妙玉第一次出场是在十七回元妃省亲之时,这时候贾府上下都围绕这个皇妃团团转了,贾宝玉也不能例外,这时候即使妙玉再怎么出众迷人,恐怕宝玉也不能看在眼里,妙玉第二次出场是在四十一回品茶之时,按理说宝玉玉她是初次见面,怎么就和她熟悉起来呢?即使宝玉是“自来熟”,按妙玉连贾母都可以怠慢的的性格恐怕也会用种种的理由将他拒之闺房外,然而妙玉不但没有不欢迎,而且把自己专用的绿玉斗奉给宝玉用,由此可见,两人在妙玉两次出场之前肯定还有过交往,甚至不止一次,我们可以这样合理推断:宝玉听说庵里来了个妙龄尼姑,曾经和往常一样带着小厮甚至孤身一人拜访过栊翠庵,因为只有两人有密切的交往,妙玉才会知道宝玉的生辰,才会有生日拜帖寄与宝玉的。八十七回妙玉要回庵,宝玉主动相送,她没有拒绝,当宝玉要进去与黛玉相见时,她又以合适的理由阻止……至于作者没有把两人的密切交往端上台面,恐怕是有其独特的构思,不想过早地写罢了(我相信在黛玉死后,妙玉会由后台走向前台)
(三)、黛玉和妙玉都不会主张贾宝玉致力于仕途
黛玉和妙玉都出身“官宦之家”,都是极有个性的女子,都博学多闻,黛玉长年寄寓贾家,应该是看透官场的习气和官运的无常,自然不会认为男子非得读书以经世纬国不可,况且宝玉是她心爱之人,更不愿他浸淫官场以至“悔教夫婿觅封侯”(至少她心中把宝玉当作自己的夫婿了)。所以宝玉因“金钏事件”被打时,她不像宝钗一样乘机对他教导一番,而仅仅说了句:“你可从此都改了罢”,(这话是劝戒之语,也只是劝戒宝玉不要用情不专,体现女子对爱情的专一罢)。妙玉也是,妙玉自幼带发修行,虚化一切情感,对官场和世俗观念定不认同,甚至看不上眼,否则不会说出类似“侯们公府必要以势压人,我们不去的”这等话来。自然不会劝戒宝玉认真读书以走上仕途,倘若她要宝玉致力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封建传统之志,那末她怎么不知道她和宝玉之间的非正常交往违背了封建正统思想?那不是自打嘴巴了?
因此,妙玉和黛玉一样都是“心心相印”、“心有灵犀”的女子。因此在小说之中,俨然一对“姐妹花”的形象出现在观众的面前。
(四)、黛玉、妙玉不仅在与宝玉的关系上有太多的相同点,她们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有着惊人的相似:
首先,同是“苏州人氏”,这个自不必详述;同是“经书仕宦之家”自小都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而博学多才;同是“自幼多病”——黛玉是“身子极怯弱”、“从会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而妙玉则是“自幼多病,买了多少替身皆不中用”两人都是出身江南的柔弱女子。
其次,两人境遇相似:黛玉在短短几年内便父母双亡,命运完全和贾家联系在一起,虽贾母一直十分疼爱,远胜身边的亲孙女、亲侄孙女,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异姓之人?特殊的优待常常让敏感的她更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有寄人篱下的孤独感;妙玉也一样,十岁便离开父母带发修行,后又独自到京城,依附在自己并不怎么看得上的“公侯门府”,怎么不会顾影自怜?两个身世和境遇极为相似的女子因此而“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不知道劳费了多少心思。
再次,两人的性格相似:她们一样的才貌双全让她们具有非常强烈的自我肯定意识,而相同的坎坷身世又让她们有强烈的受伤感,这一对柔弱的“姐妹花”心绪常常在“自负——自卑”之间像钟摆一样徘徊不定,极大的反差就造就了她们相同的特殊的性格,使她们在言行举止变得异常乖僻,常常走上极端……她们的孤僻常常招惹他人的非议:连一向疼爱黛玉的贾母都说“林丫头乖僻”,不适合做未来的少奶奶,更何况那些思绪只会跟着贾母转的其她舅母、表嫂、丫鬟和众姐妹了;妙玉也一样,连大观园里头最老实本分的李纨也不解,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即使是那些敢于反抗、富有血性的丫头鸳鸯、晴雯、司棋等人,恐怕也会感到不可思议了。而真正理解或者不嫌弃她们的,恐怕只有“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的宝玉了。
综上所述,黛玉和妙玉应该是高度一体的两个人,虽然在大同的基础上有小异,但不防碍作者的思路“黛妙合一”!
“黛妙合一”是作者刻意安排的
然而作者为什么要塑造这一对性格几乎可以重叠的人呢?这样会不会使宝玉的爱情故事变得更扑朔迷离而淡化主题呢?我们可以这样的去揣摩作者的构思:黛玉在小说众多角色中必定要先离开,不然不足以控诉封建婚姻制度、封建礼教对敢于追求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不容和摧残,而黛玉死后,宝玉把情思转移到不论是外形还是内涵都与她高度相似的妙玉身上,这样就可以合理地解释为什么作为十二正钗之一的重要人物妙玉在小说前八十回很少出现的原因,到黛玉这一角色淡出后,妙玉才真正走上前台,接过黛玉没有完成的事业继续与封建礼教做挣扎斗争(妙玉不是净身出家,而是带发修行也是作者刻意安排的,这就为宝、妙两玉续缘提供了可能),我再作一个大胆的猜测:妙玉不是被流氓浪子强夺走的,尽管当时贾家已经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当时贾政“沐天恩”袭了哥哥的职务,谅那些下三滥的地痞无赖也不敢跟贾家作对(栊翠庵依附于贾府,强抢妙玉就等于与贾家过不去),可以解释妙玉判词里“无暇白玉遭泥陷”的结局恐怕是:贾宝玉在和薛宝钗婚后因思念黛玉而移情于妙玉,为了继续维护封建正统下的婚姻,贾家(或者是已容升大奶奶身份的宝钗)指使下那些流氓地痞抢走妙玉,让这个有伤伦理的尼姑远离贾家而陷入风尘之中罢!这样就可以使小说的主题更为深刻,具有更强的悲剧性,更能发泄出曹雪芹对封建社会制度的血泪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