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霍尔顿美国麦田里的守望者艾里麦田守望者 |
分类: 杂货铺 |
《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悲剧性解读
洪增流,王 静(安徽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一、引言
杰罗姆·戴维·塞林格是美国当代著名小说家。其作品数量不多却在美国社会和文学界产生很大影响。其处女作“麦田里的守望者”也是其唯一一部长篇小说,一问世就好评如潮,在青少年中风靡一时,同黑人作家拉尔夫·艾里森的“无形人”一起被称誉为“现代经典”。小说讲述的是出生于纽约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十六岁的中学生霍尔顿·考尔菲德的故事。其父母和学校里的老师强迫他好好读书,为的是能“出人头地,以便将来买辆混帐凯迪拉克”。而他看到周围的人“一天到晚干的,就是谈女人,酒和性”。由于霍尔顿看不惯这一切却又深受影响,根本无心用功学习,结果被开除出校。他不敢贸然回家,遂只身在纽约游荡了一天两夜,其间他喝酒,打架,抽烟,召妓,以此打发消磨时光。他看透了周围世界的虚假,企图摆脱这个虚假的成人世界去寻找纯真与友爱,由于无法调节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最终彻底崩溃,躺倒在精神病院。小说以霍尔顿为主人公,以其在精神病院自述的形式详细追述了自己精神崩溃的全过程,展现了青少年的复杂心理,揭示了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和悲剧。本文旨在解读小说主人公霍尔顿的悲剧命运产生的原因,表现及其深远意义。
二、悲剧的内在根源
无可否认,社会和历史等种种外在因素是存在的先决条件。五十年代的美国高速发展的物质文明掩饰不了精神生活的空虚,整个社会呈现出荒原般的景象。五十年代被称为“静寂的五十年代”或“怯懦的五十年代”。其间有些青年人看不惯这虚伪的世界,想推翻它却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替代物,由于找不到一条光明的出路,只好以消极的方式对现实进行反抗。他们在历史上被称为“垮掉的一代”,霍尔顿就是其中一员。存在主义哲学家认为个体应承担起通过他的行为来选择一套价值体系的责任。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命运是由他自己造成的。因此霍尔顿的悲剧命运除了与他所处的时代的大环境有关以外主要源于爱的缺失以及信仰的危机。
在人的成长中,家庭对孩子的成长和性格的形成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如果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和理解的家庭,孩子的心智是健全的,他很容易得到满足。反之,孩子就会感到空虚,产生不信任感。霍尔顿就属于后一种。出身中产阶级的他除了从父母那得到肆意挥霍的物质生活之外,精神需求丝毫得不到满足。小说中霍尔顿出现的场景其父母一直缺席。唯一的一次碰面也只是在黑暗中擦肩而过。在霍尔顿的叙述中,读者可以了解到他的父母根本不关心他的内心体验,只是按照世俗的方式将他送入昂贵的私立学校,好让他“出人头地,以便将来买辆混帐凯迪拉克”来光宗耀祖。一旦霍尔顿有所违拗,爸爸就会要了他的命。他们这种做法很让霍尔顿反感,却又无可奈何。父亲的打骂让他从小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懦弱性格。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骨子里真的是个胆小鬼”。所以当他的手套被偷走以后,他除了忍气吞声外也没采取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当他被开除出校时,他也不敢马上回家。从某种程度上讲,尽管霍尔顿的父母健在却形同虚设,他成了精神上的孤儿。因此在无意识中,他始终在寻找着母亲与父亲。在与同学嬉闹的时候,他反复的说着:“亲爱的妈妈,这儿的一切怎么都这样黑啊。亲爱的妈妈,把你的手给我吧。你干吗不把你的手给我呢!”。(p20)短短几句话却道出了他内心的孤寂与苦闷和对爱的渴望。
既然家庭不能为霍尔顿提供一个温暖的避风港,他只好尝试着从外界获得精神安慰。他首先想到的是传统的宗教。然而霍尔顿并不像别人那样相信神灵的存在。父母信不同的教,家里的孩子自然就什么教都不信。他之所以求助于宗教,一是找不到其他的精神安慰,二是想找一个偶像来崇拜,以此来发泄自己内心的孤独与苦闷,给精神找个寄托。在霍尔顿心目中耶稣是一个完美的形象,他既法力无边又富于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所以他崇拜耶稣,就像崇拜电影明星一样。当他和那个叫亚瑟·查尔兹的家伙就耶稣和他的门徒的有关事情发生争论时,就像两个影迷在维护自己偶像的声誉。但令霍尔顿难过的是耶稣已经死了,而且耶稣死时太匆忙,没能选好门徒。这些门徒只会把已经忏悔的犹大打入地狱。《圣经》里除了耶稣以外,他最喜欢那个住在坟墓里不断地拿石头砍自己的疯子,“我喜欢他要胜过那些门徒十倍。”他对耶稣的门徒不感兴趣,不相信人类会靠耶稣或其门徒而得到拯救。
缺乏温暖的家庭和虚假的宗教让霍尔顿深深的体会到冷漠的情感对人心灵的伤害。年少的他集过度的敏感和深刻的洞察力于一身,但在气质上又显得过于纤柔。这种个性注定他更易为生活所伤害而成不了真正的叛逆者,在洞察人生百态的同时,也更易为生活卑劣和丑恶的一面所羁绊。这种性格注定了霍尔顿的反叛以悲剧收场。
三、梦想与现实的脱节
作为一个颇有反叛精神的典范,人们常常将霍尔顿和马克·吐温笔下的哈克·贝利芬进行比较。的确,两少年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哈克是一个有独立精神的个体。他天性单纯却又老练多谋,讲究实际不作白日梦。在他的身上体现了那个时代的粗犷活力。而与哈克相比,作为现代文明人的霍尔顿显得十分柔弱。他天性纯良却惮于幻想;洞察一切,却无力反抗。他的懦弱与反叛构成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家庭与社会的冷漠让他痛苦不堪,但孩子的虚荣心让他羞于承认自己的孤独与痛苦。他只有一边舔着流血的伤口,一边用一个个脱离实际的幻想来麻痹自己。
十六岁的霍尔顿正好位于儿童和成人的分界线上。这个困惑的年龄造成了他的理想与现实的严重脱节。处在过渡年龄的霍尔顿集儿童的纯真善良,敏感与成人的世故庸俗无聊于一身。儿童的天性让他总能体察别人的心境和难处,总是以热心和友爱来帮助别人。当他在火车上遇到同学摩罗的母亲时,他硬是编造了一个关于她儿子是个了不起的人的善意的谎言来安慰这位挺不错的女士,其实摩罗是一个爱用毛巾抽人屁股的家伙。但是霍尔顿的天生的敏感和洞察力让他在发现事物美好的一面的同时,又找到了事物丑陋的一面,并时常为这些与己无关的负面的影响难过,以致郁结在心头挥之不去,从而影响了自己对事物的正确看法。所以当一名老校友在返校日拜访霍尔顿寝室时,霍尔顿不仅不接受他的忠告,反而为其贴上“假模假式”的标签。霍尔顿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老校友呼噜呼噜的喘气声上。霍尔顿认为“他不是坏人。可是不一定是坏人才能让人心烦——你可以是个好人,却同时让人心烦”。(p157)由此可见霍尔顿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错误,他的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既发现了缺点又让他失去了朋友。由于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他内心极度苦闷,孤独感频频向他袭来。在被开除后,他有家不敢回,只身游荡在纽约城,满心希望能像哈克一样发现一片心灵的净土,不料却闯进了精神的废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极度孤寂让他不禁哭了出来,他口中说着“劳驾啦,我寂寞得要命”恳求他遇见的每个人来陪他喝一杯,均遭到了拒绝。在绝望中他甚至想到了自杀。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他用成人的庸俗方式麻醉自己:他逛夜总会,滥交女友,说脏话,酗酒,糊里糊涂地召来妓女,情不自禁的与虚荣庸俗却颇具美色的女友搂搂抱抱。他内心苦闷,彷徨,企图逃出“虚伪”的成人世界去寻找纯洁与光明。
这里霍尔顿以一个介于儿童和成人之间的边缘人的形象出现,既不属于两者又与两者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其实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无论是成年的世界还是儿童的世界都有其肯定和否定的一面,而霍尔顿从小孩子的视角出发,简单地将世界划分为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其中儿童世界是一切美好的象征,而成人世界是腐化堕落的集中体现。霍尔顿在尝尽了成人世界的冷漠虚伪以后,很自然地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充满纯真和友爱的儿童世界。这种美好集中体现在他的小妹妹菲比和死去的弟弟艾里身上。生活的美好是弟弟艾里的用绿墨水写着诗句的垒球手套,是他大笑时的模样,是妹妹菲比盘腿坐在床上的样子。儿童的天真与友爱对霍尔顿的极度崩溃的神经起着绝佳的镇静作用。当妓女桑妮羞辱了霍尔顿走后,霍尔顿心情极度沮丧,他开始大声的跟艾里讲起话来以缓解压力。当霍尔顿偷跑回家,菲比在黑暗中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递给他时,霍尔顿情不自禁的哭了。孩童的友爱唤起了他生存的希望。然而美好的事物都是稍纵即逝,艾里已经死了而菲比的纯真世界也面临成人世界的威胁,小学校的墙上随处可见“×你”的污秽字眼。面对这种情形,霍尔顿萌生了要当一个麦田守望者的愿望。“我老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整天就干这事。我只想当个麦田守望者。我知道这有点异想天开,可我真正喜欢干的就是这个。我知道这不象话。”(p161)这里麦田象征着精神的庇护所,是纯真和爱的体现。而上面奔跑的儿童则代表着萦绕在霍尔顿心头的永恒的童年。麦田与儿童构成他一直追求的纯真理想,是梦幻的集合。那“混帐的”悬崖下面虽然是腐化虚伪的成人世界却是真实世界的写照。由儿童到成长为成人,不管在心理上还是在生理上,都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必然趋势。而霍尔顿却想竭力地阻止这种过程甚至想逆转它,其实是在跟自然规律作斗争,这注定了他的努力要以失败告终。而且沾染上成人恶习的他也不可能担当好守望者的职务,处在悬崖边上的他极有可能是第一个掉下去的人。其实他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霍尔顿自己也知道他的梦想是异想天开,却仍然执着追求。但现实注定了他的追求一次次地失败,他的向往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他的行动一步步把他带入孤独与绝望,最后无路可走的悲剧性境地。
四、生存还是毁灭的困惑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这段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关于“生与死”的内心独白清楚地道出了他当时的困惑与痛苦。而作为现代西方文明反叛者的霍尔顿同样为这种选择困扰着。如果说哈姆雷特的困惑在于认识责任后意志的的软弱,那么霍尔顿的困惑在于天性懦弱且责任不明。霍尔顿的反抗只是出于个人在社会中遭遇的挫折而产生的愤世嫉俗。他的反抗没有明确的目标,仅是简单的指向成人世界,而且在走向反叛的过程中颇多不切实际地幻想,他的思想也总是在生与死的问题上摇摆不定。
哈姆雷特最终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而霍尔顿也曾考虑过死亡,尤其当他遭受挫折的时候。死亡对于霍尔顿有着特殊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主要来自于他死去的弟弟艾里。艾里在霍尔顿心中是纯真和爱的化身,是霍尔顿苦闷心灵的慰籍。艾里的死一度让霍尔顿伤心欲绝,在他看来死去的艾里比他认识的那些活人要好一千倍。所以当满是幻想的霍尔顿由于在现实中遭受挫折而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越发怀念纯真的艾里,甚至大声的同艾里讲起话来。从另一方面来说,死的渴望也折射出霍尔顿对爱的渴求。当艾里死后,父亲母亲尤其是父亲一改往日的冷漠与严厉,表现出少有的温情,并为之难过得要命。这一点让霍尔顿看在眼里牢记在心。他甚至幻想过自己死后父母难过的表情。对霍尔顿来说,死亡既可以让他摆脱人世的苦海又让他得到人们的关心。然而他并没有选择死亡,因为小学同学凯瑟尔自杀的那幕惨剧仍然历历在目。同霍尔顿一样厌倦这个丑恶世界的凯瑟尔因为不肯向校园的恶势力屈服,选择跳楼自杀作为抗争手段,结果死状极惨,而恶势力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作为反抗恶势力的斗士,凯瑟尔的死不但没有唤起周围人的觉醒反而给他的同盟者霍尔顿敲响了警钟,让他再也不敢主动反抗。既然霍尔顿不能挺身反抗人世的苦难,就只能忍受命运的毒箭。从外表上看,他同其他同学一样:讲脏话,酗酒,整天谈论性和女人。然而他这样做一方面可以发泄对社会的不满,另一方面可以与其他人达成认同,以防落得凯瑟尔的下场。虽然他表面认同别人庸俗的价值观,而内心实际上推崇的是一种真实美好充满爱与理解的理想主义的精神境界。
作为一个懦弱而又热切追求理想的人,霍尔顿既不愿死也不愿苟且偷生,最后他选择了逃避。他想到西部去,那儿阳光明媚,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认得他。他可以做个又聋又哑的人从此不用再讲混帐话,不用再和人交往。他要像梭罗那样在林边建一个小屋,完全隔绝于这个虚假的世界。然而他的逃避并不能成为现实。梭罗最终还是回到了现实的喧嚣,因为开发西部的时代也早已过去,走到哪也都是人的世界。霍尔顿心里也很清楚“麻烦就在这里。你永远找不到一个舒服,宁静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并不存在。你也许以为有这样的地方,可你到了那儿,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有人偷偷溜进来,就在你鼻子底下写了×你字样”。(p189)现实的残酷与丑恶让霍尔顿无处藏身,而精神的重负又压得他喘不过气,走投无路的他终于精神崩溃,住进了精神病院。一天两夜的辛苦奔波最终以悲剧收场。
五、结论
作为一个处在过渡年龄的少年。霍尔顿的性格颇为复杂,家庭环境造成了他性格的懦弱和对爱的渴求。天性的敏感让他过早的觉察到世事的丑恶。他有反抗的要求,但目标不明又存过多幻想。他是个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摇来晃去的人。理想与现实的脱节和对立注定了他对爱和真理的追求以悲剧告终。
脆弱敏感的自我与外部世界冲突必然会导致个体精神或肉体的毁灭。然而个体却力图赋予抗争的无意义以意义。因为只有在这种持久不断的努力中,人才能不断证实自己作为人的存在的真实性,才能体验作为人的价值和尊严,尽管他心里明白这种努力其实毫无意义。这可以称作为现代的反英雄的英雄主义。霍尔顿是当代美国文学中最早出现的反英雄形象之一。在他身上集中体现出来的现代人的生存的真实困境与现代人所理解的人本体的自由生存和理想人性之间的冲突,构成了西方现代悲剧的特征,具有普遍意义,这也是《麦田里的守望者》这部小说深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参考文献:
[1] JohnMacquarrie.Existentialism[C].PenguinBooksLtd,1982.
[2] 施咸荣.麦田里的守望者[M].译林出版社,1999.
[3] 汪义群.英美文学研究论丛第二辑[C].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4] 朱生豪译.哈姆雷特,莎士比亚全集第九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5] 任生名.西方现代悲剧论稿[C].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收稿日期:2003—07—12
作者简介:洪增流(1949-),男,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安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5卷 第4期2003年12月
前一篇:“汉字文化圈”刍议
后一篇:《等待戈多》的荒诞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