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记得有人批评某些当代画家，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总是刻意把画画脏。这话给我印象很深，因为我也不理解；脏、恶、贱，一直都是我们避之惟恐不及的东西，怎么就成了一种追求呢，那是怎样的一种脏啊？马蒂斯？毕加索？如果文字呢？影像呢？理论上懂，道理上懂，具体到创作是另一回事。我想我现在也许我知道了，那是一种境界。无人之境，脏不在话下，恶一样，贱也一样，只要不是刻意。多不容易啊，危险得让人恶心！又让人无限向往！我刚好读到一个词，叫做肮脏的现实主义，是用来形容卡佛小说风格的。妙极了。

安全的阅读不是真正的阅读，同样，安全的写作也不算真正的写作。读巴别尔，读赫拉巴尔，以及最近的艾斯特哈兹.彼得都给我这样的感受。昨晚的电影《小小的犯罪刺激》给我印象深刻。是，人这种动物，无论你把他想象得多么坏，最终他都会超出你的想象。反之亦然。影片表现了三个流氓的友情，不是大流氓，小混混，没头苍蝇一样，却是生机勃勃。他们相好得让人肉麻，肮脏而真挚，简单而混乱，没道理，却感人至深。土耳其人加布里尔刚从监狱里出来，他的哥们儿科斯塔被打了，科斯塔是他妹妹的男友，他妹妹爱上了别人，妹妹是自己的，但他不能容忍 “别人”打他哥们儿，该出手就出手。结果洗心革面没成。另一位哥们儿鲍比一心成为名人，做点大事，拉科斯塔投奔了黑帮，黑帮头在他俩眼皮底下狠揍加布里尔，他们只能干站着，无能为力。加布里尔在鲍比的女友那里得到了安慰，或者叫做爱情，他们睡了。但那毕竟是哥们儿的女友啊！鲍比被黑帮追杀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他死了，科斯塔为鲍比报仇，也死了，临死前在加布里尔怀里说他想活着，为了加布里尔的妹妹。黑帮头肯定是加布里尔打死的，这个没悬念，都摆平了，但接下来呢？加布里尔如何自处？娶哥们儿的女友过平安日子？那个漂亮的女人真的爱上了他。

生活原本就是一潭肮脏的浑水，我们都是浑水浑趟，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于是生命才有活力，它是勃起的，混账的，不管不顾，勇往直前。这些年看东西，我不大关注其技巧和用心，一、有生命，二、有灵魂。过于干净的东西必然贫血，矫情。所以脏不怕，恶不怕，贱也不怕，它活着，在一团混沌中跳动，摁都摁不住。

加布里尔决定离开深爱他的女人，到土耳其去。他买了机票，不要返程。他是出生在德国的土耳其的后裔，遥远的土耳其有他祖先信奉的真主，在那里，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当然，事实肯定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人世间不存在他想象中的土耳其，那样的净土在天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加布里尔的心是干净的，那一刻近乎透明。

影片导演叫费斯.阿金，1973年出生在德国的一个土耳其移民家庭。是德国最有名的年轻导演之一。《小小的犯罪刺激》是他的第一部。

加一句，十几年前，本人曾经合伙糟蹋过一次施耐庵（所幸没人记得那玩意），如今想起来真是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