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爱花没出息——小时候我大娘对我说。大娘是我的保姆,我的传统教育基本上是由她老人家完成的,比如吃饭不能出声,不能用筷子指点人等等,愿老人家在天堂安息。没出息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很可怕,作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还不如干脆当个坏人,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稍大一点我知道,花朵是植物用来招蜂引蝶,繁衍后代的。话说粗一点它就是植物的生殖器。那么大娘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喜欢花的男人一定是——轻浮之徒。
二十几岁有一年,我不幸被指派负责全厂五讲四美(电脑里居然有这个词!)宣传工作,干什么?种植花草。领导专门拨了一笔款去买花籽,是我去的,那几年,我几乎认识了各种草本花卉的籽种;金盏盏,九月菊,步步高,鬼脸,串红,鸡冠花等等,都是最普通的,名贵一点的是鸡冠红,我限量分配,每支部一点点,因为各支部书记尽是女性,就被一抢而光。经过她们的精心培育,这些家伙长得巨快,巨高,疯狂的繁殖,只是没有开出鸡冠红,而是长出一簇簇狗尾巴一样的穗子,迎风招展,拔都拔不尽,让我威信大跌。我不知道那些可爱的支部书记们把花籽偷偷拿回家里种植,结果可想而知,她们把怒气都发在我的头上,没有谁因此认为我是个有出息的男人。现在,偶尔,我会梦到那些日子,花朵般的支部书记们围着我唧唧喳喳,好烦好烦。醒来又怅然若失,不知道她们如今都在哪里,嫁了什么人做老婆。
十几年前,一位台商送给我一盒漳州水仙,有包装的,想是别人送他,他懒得带回去,嫌沉。给我送了顺水人情。我好歹把它带回呼和浩特,正好有个空花盆,就将它们栽在里面,爱活不活,想起来就浇点水,反正是被人遗弃的东西,我能对它这样就不错了。知道它在悄悄的长,我不以为意。某夜,忽然一股幽香袭来,才发现是水仙开了,不多几朵,简练素雅,花期很长,近一个月,正当过年,它顽强的一朵一朵的吐出来,最后快枯干了我都不舍得扔掉它。
以后我几乎每年都买水仙来养,而且比较专业,先将其去皮洗净,切去根部,再割开几道口子,放在清水里浸泡一夜,让鼻涕一样的汁液流出来,然后摆在专用的瓷钵里,两三天一换水,见阳光……。它们往往长得很快,很茂盛,你开始挺高兴的,后来发现不对劲了,没有花茎,或者很细小,而叶子像韭菜,疯狂的长,剪掉还长,任性,肆无忌惮,可怜那花骨朵没开就早早的朽蔫了,你没法不扔了它,看着丧气。
渐渐的我有了经验,这东西是近则不逊,远则怨。你不能对它太好,又不能完全忽略,不管它是否正经漳州出身,都要把握好尺度。比如今年我买了两株,按以往的方法处理完,放进一个青瓷浅钵里,我想像过年的时候摆在黑色的音响柜上,青瓷,绿叶,白花,鹅黄的蕊,暗香浮动……。可是现在我不能搭理它,只给一点水,平时扔在背阴阳台的旮旯里,洗衣机旁边,和白菜土豆为伍,那里潮湿阴冷,我让它似长非长,半死不活。隔几天让它见见光,给囚犯放风似的。不错,你必须硬起心肠,你要坚信这种蒜科球茎植物的生命力和顽强的爱美之心。
昨天下午,我给它换了清水,放到音响柜上。今天,恰恰在今天,除夕,它开花了,香气袭人,如我所愿。依我的理解,水仙这种花,最适合在某个时刻,为某人单独开放。而这个人就是那个因懂它而冷落它,喜欢它却假装不在意,还故意对它施虐的人。它非要开给他看不可,它的香气就是积在心中的怨,好让那个人为自己曾经的行为后悔不迭,让他自惭形秽,然后陶醉其中。现在可以肯定,我不是一个有出息的男人。从来就不是。可怕么?不。此时,面对这一盆水仙花香,我觉得,没出息就没出息,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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