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可解也”,解在何处?
最近在看冯友兰的《新原道》,又看到了惠施的“合同异”与公孙龙的“离坚白”。以前在名家中看到过他们的一些命题,觉得中国古代的辩术高深莫测,但这只是直觉层面上的,是就命题而命题地感受。这次再看惠施的“历物十事”,算是用心地思与想的。惠施给后人留下的最难解的命题是“连环可解也”。由于这个命题就这么一句话,至于究竟怎么个解法,这在《庄子""天下篇》里没有说。冯友兰的解释也只是草草地说“成毁是相对的”(连环是不可解的,但是当它毁坏的时候,自然就解了),一笔带过。我在网上查找了相关的条目,发现许多学者对这个命题都有不同的理解与解法。如章太炎引《国策》解连环法,认为解连环是用铁锤敲碎(章太炎《诸子略说》);牟宗三认为:“‘连环可解也’并不是独立的一条,而是对前两句的提示,‘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就是把宇宙看成圆的。”(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胡适认为“关于连环可能是最没意义的”(胡适《中国名学史》);郭沫若:“庄子所谓‘得其环中以应无穷’,连环如各得环中以运,则彼此不相拘束,是不解而自解了。”(郭沫若《十批判书》),我是随便摘录了几条,但所有这些,似乎还只是猜测,网上说“各家所解,均难使人心服”。
一个2000多年前的命题到今天还在折腾人,这不能不说古人的智慧是何其了得。我个人比较同意章太炎的解法,虽然看上去很是愚笨,但直截了当,干脆利落。我们为什么要在一个看似很智慧的游戏里去花费那么多毫无意义的精力呢?面对这样的“智商”是可以放弃一些的。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需要用心体会。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动因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不说现在的社会有许多的“连环”需要解,就个人来说,我们的体内也不无许多的“连环”。身上长了一个毒瘤(与身体“连环”),直接的做法,就是外科手术,摘除它,这就是解法。假如暧昧地对它进行“智慧”玩赏,那么是要出人命的。当然人死了,一了百了,也是个解法。这就是冯友兰的解法:当它毁坏的时候自然就解了。但我觉得,这等于什么都没有说!身上有一个毒瘤,这还是病理上的“连环”,那么在思想与观念上的“连环”呢?比如说想冒险,又顾及着安全;想坐台,又在乎着面子;满肚牢骚,却又离不开体制……这在我看来都是称得上“连环”的。只是我们通常不会轻易去解它,因为,这一解,未免要伤筋动骨,还不如按部就班得过且过的好。有时这样的“连环”倒是会陪伴人终身的,是为“不可解”。
我赞同章太炎的解法,在于他不在命题之中兜圈子。有问题,这不打紧,重要的是扣住命题,了断它。“了”,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有时的“了”可能不够漂亮,甚至于有损形象,但它却启开了未来。有一句话叫做“有选择就有牺牲”,细细回味是不无道理的。章太炎是从外力来解“连环”,而我觉得,今天我们更应该从内力处理与了断个人的“连环”。惠施的命题,不过是料想到常人的思维方式,故而有意给常人设难。不在设置的难中去思考这个难,难反而变得更加具体与实在,他的建设性在于思维方式的转化,在于一个外在的“为难”转变成了一个对于自己的真正的“为难”。而对这个“为难”的解法,匕首应该是对准自己的。对于个人是这样,而对于现今体制上的连环呢?或许这里面要去思考的问题是更多的。
一点补充资料:
惠施为战国时代“名辩”思潮中的思想巨子,与公孙龙共同将名辩学说推向顶峰。据《汉书·艺文志》所载,惠施著有《惠子》一篇,但早已亡佚不可考。其言行及思想散见于先《庄子》、《荀子》、《韩非子》、《吕览》等先秦诸子的著作中,以及《战国策》等史料中。其中尤以《庄子》记述最完备。庄子与惠施交情深远,记录其与惠施的数次争辩以及惠施的主要名辩思想“历物十事”。“历物十事”见于《庄子·天下篇》,由于没有作者本人的评述,所以几千年来,对其理解众说纷纭,不能定论。“历物十事”于下:
一、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二、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四、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五、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六、南方无穷而有穷
七、今日适越而昔来
八、连环可解也
九、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十、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