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草鞋亭老江头的猪不肯吃食，寄信请兽医给看看。兽医老黄头来了，他煞有介事地东瞧瞧西看看，然后神情凝重地说："你要破财啦
！这是患猪瘟。"在乡下对于四只脚的动物，兽医老黄头的话就是权威！
"那怎么办呢？"老江头看着兽医老黄头，怯怯地问。
"先打一针看看，这是最新产的药。试试看。我也不敢打保票。养一头猪不容易，能够早处理就早处理吧。"老黄头的话总是模凌两可，让人心悬。打完针，老黄头一般不会多停留，匆匆收下十几二十块钱，就走了。其实，老黄头打的是蒸馏水，他走到路上还偷笑，"哼，蠢人！我发财啦。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取出手机，拨通了王胖子的电话。
仅过半个时辰，王胖子就骑着那辆破摩托车，呼啸而来。
"有猪卖吗？"
"你来看看，这两只猪可以出多少钱。"老江头看到王胖子，如看到救星；他颠着小步，连忙带路，引着王胖子往猪圈走。
"这是瘟猪！我不要。在市场要是被抓，那就惨了。"
"怎么会呢？这是大肥猪，多壮哩。可以杀二百多斤白肉。两头就是近五百斤。每斤平均按三块八算的话，将近二千块钱。"
"不要不要，你的这是瘟猪。会害人的。扔到河里去，赶快处理"王胖子边说边走，摇头晃脑，假装要骑摩托车。
"这样好不好，你开个价。不然的话，我一个老头又搬不动。"老江头被懵住了，一时慌了分寸，连忙拉住王胖子的摩托车。他说的是实话。他的儿女都外出工作了，家里只有他孤老头一个。
"一头猪五百块！两头猪一千块！一口价。我这是冒风险，再说我和你儿子很熟，做个人情吧。"王胖子撑起了摩托车脚架，似乎是痛下决心，掏出烟递给老江头，表态说。
这时，老江头没了主意，只好任由王胖子施舍了。两只大肥猪白白饲养了一年，仅卖了一千块的跳楼价，人工本钱打水漂了。两只大肥猪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王胖子宰走了。
第二天晚上，在积善亭王胖子的家里，老黄头与王胖子两个人开着啤酒，详细介绍这一次合作的心得，分着钱呢。一数数，每人分得七百元整。好开心哩！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墙有缝，壁有耳。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老黄头与王胖子的鬼把戏在莲花镇传开了。人们都说：王胖子不配住在积善亭。因为他玷污了王善人的名声。说归说，善也好、恶也罢，如今，却是阴阳界上两路人了。
王胖子家的客厅，倾刻间布置成了灵堂。烛光摇曳，香火浓郁。
一旁，猴子不停地燃烧着金银纸；戆佬不断地往火盆里添放着冥币。上面赫然标注着：玉皇大帝行长，阎罗王副行长。有百元大钞，也有五元、十元的碎银。
花开花落，潮涨潮退。猴子想着昔日的好友，如今却是生死两茫茫，阴阳隔张纸，不禁潸然泪下。想着想着，猴子那沙哑的客家语调，悲怆地唱道：
棺材尖尖，铜锣圆圆；
生时日日想千万，赚了一千想万元；
今朝冇（方言：没有的意思）了王胖子，明朝（方言：明天的意思）如何去赚钱？
王胖子的尸体边，披麻戴孝的王胖子的媳妇，呜呜咽咽地接着唱道：
做官之人人喊冤，行船之人风雨险；
面对屠刀心害怕，家有万贯也枉然；
不如有个耕田汉，朝间同出夜同眠；
如今无郎夜夜长，无了丈夫真可怜；
……
王胖子要下棺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因为王胖子脾气暴躁，平时做人很差，又做下许多缺德事，邻居与之交往较少。下棺时帮忙的人都没有，一个个都找借口离去。
"我来，我来。这个，是不要怕的。"关键时刻，戆佬站了出来。他捋手捋脚地走上前。
因为王胖子体重太重，戆佬也搬不动。怎么办呢？戆佬找来一根背带，从王胖子的腰上串过去；然后，把带子绑在自己的肩上。"嘿"的一声，戆佬伸长了舌头，踉踉跄跄地硬是把王胖子的尸体给抱了起来。猴子赶紧走过去扶着脚，王胖子的媳妇哭哭泣泣地捧着头，三人把王胖子塞进了棺材。按当地的风俗，在王胖子的头顶摆放了十三块瓦片，嘴里塞了银珠；因为他早晨未曾吃饭，就煎了块蛋贴在他的嘴上，省得王胖子做饿死鬼。用一根稻草比划位置，王胖子是否放在中间，以鼻子为中线，两边用旧的衣裳塞紧。讲究的是死去的阴灵不会亏房，长幼同等，一样发达。
王胖子出殡了。四个壮汉抬着棺椁，缓缓地走上乡间小道。
戆佬在前面撒着纸钱，也撒下王胖子媳妇一路的凄凉与辛酸。一日夫妻，百世姻缘。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夫妻这对同林鸟，阴阳界上各自飞。无限情丝，化作无尽的思念。
正月寡妇是新年，无了丈夫真可怜；
仔又细来女又小，何时才能象人样。
二月寡妇夜来长，睡到半夜想夫郎；
先前有郎还过得，如今无郎夜夜长。
三月寡妇是清明，上家下屋祭祖神；
有祖之人拜三拜，无祖之人哭地神。
四月寡妇日又长，配得丈夫少年郎；
一心想郎同到老，生前烧了断头香。
五月寡妇是端阳，燕子飞来入厅堂；
只见燕子双双飞，可怜寡妇身打单。
六月寡妇大割禾，一头禾桶一头箩；
过路人家莫取笑，没了丈夫无奈何。
七月寡妇七七秋，门前禾谷黄溜溜；
有福人家早收起，可怜寡妇无帮手。
八月寡妇桂花香，红罗帐里象牙床；
双手打开红罗帐，只见枕头不见郎。
九月寡妇是重阳，上家下屋做衣裳；
别人做衣为丈夫，寡妇做衣压笼箱。
十月寡妇是立冬，没了丈夫家里穷；
绑把草头招魂转，丈夫死了人无踪。
十一月寡妇雪飞飞，没了丈夫真吃亏；
早早关门早早睡，免得闲人说是非。
十二月寡妇过新年，儿没新衣娘没钱；
人家过年心欢喜，寡妇过年泪涟涟。
……心肝命哎，我的郎！
我的郎哎，慢慢行……
入夜，王胖子媳妇那悠扬、悲伤、凄凉的唱词，在宁静安谧的夜晚，在积善亭这个乡野之间，传得很远、很远……
第二天黄昏。在莲花镇莲花村的老街上，观音桥边，围着一群人，那是一些老妇女。她们正在为那个神经婆忙碌着。说来也是邪门，那神经婆竟然也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女婴。一时间，议论纷纷。有说是某某的种，有说是戆佬的种，争论不休。但是，说归说，小镇上的好心人多。有的从家里拿来了婴儿的衣裳，有的取来了奶粉，有的还端来了滚烫的姜汤，热心、周到地在一旁侍候着，宛若在侍候自己的亲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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