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根红色丝带简单的把黑色长发束在脑后，少年又走了几步，在转过街角的时候，他忽然开始在狭窄的巷子里快速的奔跑，然后闪入一个放着土豆的货架后面。

 

后面跟上来的人在转过那个街角的时候停留了一下，估计是没有想到会把人跟丢了，所以踌躇了一阵，但还是走了进来。藏身在阴影中的黑发少年听见对方鞋子的硬根敲在地上的声音渐渐逼近，攥紧了手里从货架上抄起来的两个土豆。

 

一……二……三！

 

就像是提前安排好的，第一枚丢出的土豆完美的击中了对面杂货铺前挂着的椭圆形牌匾，发出了咚的一响，与此同时，看似细弱的身体整个都跃起在空中，出现在巷子中央，带着风声，朝着被声音吸引了目光而扭过头去的人丢出了第二枚土豆。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嗖的一声，那枚丢出的土豆突然改变了方向，擦着黑发少年的耳边飞了出去，打在一面店铺的玻璃上，在唏哩哗啦的碎响和女人的尖叫声中，用拐杖一击破解了号称单人对抗最强者攻击的男子摘下了礼帽，一身黑色的礼服，腋下还夹着一束盛开的白色花朵。他向喘着气的黑发少年彬彬有礼的欠身致意：“真的是您吗，哥哥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真的是可爱的耀君啊。”

 

“弗朗西斯！”王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突然把帽子戴了回去，转身就跑：“虽然哥哥我很想把耀君抱在怀里，让您体会一下充满爱的世界，可是在店主找咱们麻烦之前还是一起活动一下腿脚吧……”

 

“太、太恶劣了阿鲁……”睁大了眼睛看着一溜烟跑走的大叔，王耀听见身后传来了警察吹哨子的尖锐声音，犹豫了三秒之后，他咽下了对这个昔日的加害者的所有诅咒，跟在后面也拔腿跑了起来。

 

十分钟之后，两个人终于摆脱了追逐者，撑在塞纳河的护栏上狂喘。

 

“真、真没想到阿鲁，你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这叫什么来着……”虽然开始重视锻炼，可是身体因为之前病的太严重，所以还是没什么力气的王耀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过他身边的大叔也差不多，扯开了装饰着花边的领口，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棍术……法式棍术……话说，耀君也不赖嘛……你那个叫什么来着……很有名的那个……”

 

“武术吗阿鲁？”

 

“不是、不是……我想起来了，是宫保鸡丁……”

 

“为什么是宫保鸡丁阿鲁！为什么话题跳跃的这么快啊！真搞不懂你们阿鲁。”

 

“因为上次吃过一次，味道不错但是太油腻了所以让哥哥我多少有点在意……”

 

“谁是哥哥啊到底，我比你们都大很多阿鲁。”

 

呼吸终于正常了的长发大叔扭过头看着因为不爽，皱紧了眉头的黑发小子，露出了兴味十足的笑容：“但是无论如何看，耀君的美丽都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怜爱。”

 

“请不要用那么正经的声音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阿鲁。”

 

“好吧好吧，别生气啦，这是西方人的高雅幽默，对于您这种东方人来说只不过是口味重了一些而已，假如和哥哥我住一段时间，就会习惯啦……哦呀，看上去依然脸色不大好呢，是因为长途劳顿造成的吗，让哥哥我抱你回家休息一下吧，睡几天就好了……好啦好啦，快收起那把矿钳，这也是玩笑，是玩笑。”

 

在看到黑发的小子一把从身后的背包里扯出了凶器之后，难得正经了一些的大叔放弃了用胡茬去扎对方的想法，有些失望的抱紧了怀里的花。

 

“天气真好啊，耀君。”

 

“一点也不好阿鲁。”一到阴天就会腰酸背痛的，王耀相当不爽到了春季就总是会阴天的这个地方，今天也依然是乌云密布。

 

“别这样说，看见您的时候我家的天气就永远阳光灿烂了。对了，您怎么会到我家来呢？”

 

“嗯，家里人有在这边上学的阿鲁，所以过来看看。你大可放心，从前的事情我还不想提起，所以对你没有任何企图。”

 

“这样啊，其实多少有点盼望您对我有一些企图来着……看上去好像去过阿尔弗雷德家的矿山了吗？那家伙现在怎么样，哥哥我也很想念他呀，如果那家伙还像小时候一样就好了。”

 

“还好，和今天的天气一样不错阿鲁。”

 

看似平淡的对话，但是对于曾经是抢劫并且打伤过自己的对方，王耀依然掩饰不住厌恶的情绪——虽然一再说着都是上司什么的授意，可是你们最终伤害的还是我和我无辜的家人……

 

努力平息着胸口的不快，王耀攥紧了双手。

 

令人讨厌的外面的世界……可是我必须走出来，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去看，找寻我自己的那条自立之路。

 

“啊，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住在我家吧。”

 

“我自己有住的地方，不必麻烦了阿鲁。”

 

“来吧来吧，”好像相当好客的主人一样上来就拉紧了王耀背包带，弗朗西斯用蛊惑的语气继续劝说：“相比其他人，哥哥我可是不会什么虚情假意的寒暄哟，一旦做出了邀请就是真心实意的……呀，这是玫瑰吗？”

 

被拉开的背包里露出了一束花朵，有着精巧的繁复花瓣，并且是柔和的粉色。

 

“这是……是中/国玫瑰？”

 

叹了口气，王耀把背包从肩头放下来，将里面用报纸裹着的花拿出来：“那是你们的叫法，我还记得几百年前就听过这样奇怪的名字……我们叫它月季啦，是在这里上学的家人剪了送给我的阿鲁。”

 

“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家当时的上司很热衷于这种植物，而且还搞过培育一类的事情，请画师详细的绘制过图鉴，在宫殿里种满了这美丽的花朵……”

 

男人的声音没来由的低沉了，王耀抬起头看着他——弗朗西斯看着那束花的目光好像游离到了别处。又过了许久，他才用沧桑的声音，吐出一句话。

 

“瞧瞧，那是过去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您却还一点没变呢，就像这花朵一样，即使再怎么被其他花影响，却总会保留这奢靡的繁复和清幽的味道，依然那么美丽又神秘。”

 

王耀想说点什么，刚张了张嘴，一身黑衣的弗朗西斯已经站直了身子，随后做出了一个类似于舞台上那样华丽的邀请动作：“假如没什么事情，可以邀请您一起同行吧，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欢花，今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献花给她的，不介意的话，可以请您将这束花也转送给她吗？拜托您答应吧，我想让她开心。”

 

王耀看了一眼比刚才更加阴暗的天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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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说……这里？”

 

“是啊。”

 

“是这样啊阿鲁。”

 

“嗯，耀君不要跟丢了哦。”

 

黑发的少年有些挫败的站在一望无际绿油油的草地上，而穿着正式礼服的男人还在往前走：“很快就到了。”

 

本来希望有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但是看上去似乎是不大可能了。

 

松了松肩头的背包，王耀抱着那捧月季跟着弗朗西斯继续向前又走了一阵，之后听见他轻松的说了一声：“到了哦~”

 

应该是到了这片草地的最中心，但是依然什么都没有——这样想着的时候，王耀注意到了几步远的地方，在新绿的草地上有一块灰色的石板，相当简陋的平放在那里。

 

是……墓地？

 

“嗨，我的女孩，我来看你了，这次带着朋友来的哦，他可是东方的帝王，是很可爱的家伙，也是哥哥喜欢的人哟。还有，我为你带来了百合和中/国玫瑰……”

 

依然是散漫慵懒的腔调，但是却很让人不习惯的收敛了轻佻的语气，摘下了礼帽的男人用像是闲谈那样的口气打着招呼，止步于那块墓石之前。

 

王耀站在他身后，把“不是朋友，根本就不是”这句话用力的咽了下去。

 

“这是？”

 

“一个好女人。”用极尽温柔的目光抚慰着那块被尘埃堆积的石板，弗朗西斯快速的看了一眼黑发的少年，然后又把视线移回去：“深爱着我的好女人……有一句话说，每个成熟男人心底都会有一个抹不去的身影，这就是我心底的那个影子。”

 

男人比划着，他的手势有点笨拙。

 

“是你把她葬在这里的吗？”

 

“不不不，她离开这世界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伸手拉住了俯身想要拭去那石板上被尘封名字的少年，弗朗西斯把手指放在唇边：“所以她不在这里。”

 

“不在吗阿鲁？”

 

“嗯……不在。但是我知道她在哪儿，”拉开天鹅绒镶边的黑色礼服，男人微笑着将手轻轻的放在别上了蓝宝石胸针的胸膛上：“这儿，她就在这里，我只要闭上眼，静下心，就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十分勇敢，喜欢说话，头发剪的很短，就像是个男孩子，你知道吗，我总是觉得她像是跳过山涧的小鹿，或者像是阳光一样耀眼……她不该在这冰冷的地方，这里只有她的名字，当我想着她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读她的名字……”

 

雨开始降下。

 

初春的风依旧有着冰冷的意味，细密的斜雨之中，王耀就站在这个陷入追忆的男人身边，缄默的看着那一方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墓碑。他们就这样站着，任凭雨丝穿透两人的衣服，将冰冷融入体内。

 

“您呢，活了这么多年，也有过喜欢的人吧？别否认哟，我注意到那些月季上的刺都被您精心的掰掉了，有这么体贴习惯的理由，一定是有体贴的对象……话说被您喜欢的那位真是个幸福的人啊。”

 

“嗯。”沉默了一会儿，王耀收回了凝视那方灰色的视线，点头：“是的，有过。”

 

“别这种表情，耀君。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关于背叛和分离的怨恨，甚至会有‘假如我们不是国家就好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对吧，是这样的吧？”仔细的凝视着沉默的王耀，弗朗西斯咧开嘴笑了起来：“对不起，我还是无论如何都想要说，即使您已经有几千岁了，可是感触到的痛苦，依然和我们这些小辈没有什么区别呢——咱们都是注定要品尝孤独滋味的人。”

 

对于这种自嘲报以微笑，王耀伸出一只手，拉开了绑着黑发的红色发带，将怀抱中新鲜的花枝束紧。被刚刚切下的花朵有着令人沉迷的清爽水汽，弗朗西斯收紧了双臂，抱拥着自己怀中的纯白——雨中的百合越发圣洁，散发着凛冽的香味。

 

“她对你说了什么？”

 

弗朗西斯睁开眼，他有些茫然，过了许久，他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点羞涩的一笑：“你知道我们很少谈论这种话题，不过我觉得和您说说不算失礼。”

 

“嗯，阿尔弗雷德对我说过，你们不喜欢说这些事情阿鲁，可是对于我们来说，从心底是相信有灵魂存在的。”

 

“你确信，对吗？”

 

“嗯。”

 

于是男人笑了起来，他一本正经的弯下腰，轻声的对王耀说：“所以我才会觉得耀君是最可爱的……那，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哦，不会告诉他们的。”

 

王耀点头。

 

“我听见她说她爱我，所以会用生命捍卫我的尊严，我听得见，因为她就在我的生命之中。我也体会到她无时无刻的不在爱着、坚信着，因为这爱而坚定的信任我，”男人哽咽，他想要保持那轻佻的笑意，却最终面容扭曲，泪如雨下的双手掩面：“所以她说，即使我无法再牵起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甚至无法碰触她已经化为尘埃的身体……她的心也会维系在我身上，所以从未和我……从未……”

 

纤弱的白色百合从他的臂弯滑落在草丛中，男人的悲泣，淹没在细碎的雨声里。

 

王耀看着怀抱中因为水汽而越发美丽的花儿，这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粉色，挂着晶莹的水珠。他上前一步，将那束盛开的花朵放在那个名字旁边，从花瓣上摔落的水滴冲去了覆盖了那个名字的泥水。

 

圣女，贞德。

 

雨瞬间大了起来。

 

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王耀注视着那个名字慢慢的起身——那些被伤害后留下的伤痕又在这种阴霾的天气隐隐作痛。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却愣住了。

 

将脸颊埋在双手之间的男人身边，站立着一个穿着纯白铠甲的身影，有一阵的，王耀几乎以为那是一个短发的男孩子，但是当她转过头来，对着他露出略带羞涩的笑容时，却是一张精巧的少女脸庞。随后，她仿佛有些困扰的皱着眉头，踮起了脚尖，从笨重的铠甲中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摸高大的男人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长发，然后，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不要哭，法/兰/西，我们从未分离。”

 

王耀眨了一下眼，那个女孩突兀的消失了，只剩下肩膀依旧颤抖的男人站立在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的大雨中。

 

滂沱的雨水落在地上，就像是开出了一塘银色的风信子。

 

从未分离。

 

默念了一遍这句话，黑发的少年低下头微笑起来。

 

春日的雨，就像是从云端倾泻下的，云飘走的时候，雨就停止了。弗朗西斯从自己的掌心抬起头，很是惊讶的四下里又寻找了一下。

 

王耀确实是走了，但是就在墓石旁边，放着弗朗西斯带来的那束百合，纯白到接近透明的花瓣旁边，是与它扎成一束，有着温柔粉色的月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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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恶和互不理解是永远都不可能不存在的。

 

但是在注定承受的孤独和磨难之外，还有被称之为“爱”的感情。

 

总是会有一些小细节，证明各自走着不同孤独之路的我们，曾经于某一点的交汇时被彼此感动。

 

爱着，并且被爱，哪怕只是回忆，也是何等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