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爱写小说像吸毒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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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爱写小说像吸毒杂谈 |
麦家:爱写小说像吸毒难戒
■估计评委厚爱的是自己笔下的英雄
■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秘密工作”
◎文/《青年周末》记者 蒋文娟
“我确实做过一段‘秘密工作’,但时间很短……从此,这群特殊的人一直生活在我的想象中,我怀念他们。”10月28日,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正式对外发布后,《暗算》的作者麦家第一时间接受了《青年周末》的专访,虽然事前一再跟记者说自己两天没睡觉了,希望采访延后,但最终麦家还是体谅地回答了问题,并且,不答则已,一答惊人。
麦家说,我没有跟任何评委交流过,我想这个奖是颁给我笔下英雄们的吧。他还透露,在谍海小说对读者不再有吸引力的时候,会以适当的方式“华丽转身”,或“悄然隐去”。
■2007年10月,麦家携《暗算》第二部《风声》到杭州
这个奖是颁给我笔下英雄的
■得知获奖时正在贵州小镇吃夜宵
青年周末:得知获奖的第一时间您在做什么?消息是谁告诉您的?
麦家:现在说,我是前天夜里十一点半钟(记者注:10月27日)得到作协主席铁凝通知的,当时我正在贵州茅台镇参加《人民文学》杂志的活动,几个人正在镇上小摊上吃夜宵。
青年周末:您当时有什么反应?
麦家:很意外,难以置信,又难以抑制的高兴。
青年周末:你是不是感到很幸运?
麦家:是的。我一直在想,有那么多优秀的作品,评委为什么如此厚爱我的《暗算》?
■我没问过任何评委欣赏小说哪里
青年周末:你找到答案了吗?
麦家:我想,可能是《暗算》中那些为国家安全事业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坚定、高贵的人格信念博得评委们的厚爱。这是个消解英雄和崇高的年代,同时我们又无比需要他们。我甚至想这个奖并不是颁给我的,而是给我笔下的英雄们的,这些心怀理想和信念的崇高的人。今天我们的写作过分欲望化,自私自恋的东西太多,我们的作品中已经很难看到这些让人温暖感动的人,我在努力缅怀他们,并且荣幸地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和赞扬,因而我感到非常受安慰和鼓励。
青年周末:以《暗算》这样的题材和故事,以及写法,在茅盾文学奖的获奖史上似乎很少,您是否有和这次评奖的评委们交流过,问过他们,他们欣赏小说的哪里?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把这个奖给您?
麦家:我没有跟任何评委交流过,以后有适合的机会也许会的。但我现在待的地方手机信号都成问题,我想跟家人报个喜讯都要走到楼顶才行。
■我确实做过“秘密工作”
青年周末:您是1960年代出生的作家,并没有经历过战争,为什么能写出谍报题材的小说?
麦家:呵呵,照你的话说,罗贯中一定是猴子变的,但丁一定到地狱。创作和生活是一回事,又不是一回事。生活也不一定就是经历,依靠经历才能写小说,那么小说的价值也就没有了,小说家的数量也会锐减。甚至可以说,今后我们几乎就不可能看到战争题材的小说了,因为现在的人大多没有经历过战争。
青年周末:但据我所知,你当过十七年兵,又到过很多个城市,写的又是这种谍海小说,外界因此一直猜测你当过间谍,这是真的吗?
麦家:我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秘密工作”,但时间很短,不到一年。期间我在公开刊物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引起领导注意,他们认为我能写小说肯定就能写材料,把我调到机关去做了行政。从此,这群特殊的人一直生活在我的想象中,我怀念他们。如果呆上十年、八年,太熟悉了这群人了,我可能就不会写他们了。这就好比你摸到了一条鱼,但又从指缝中滑走了,这条鱼总会被想起,而且想得特别大。我后来写的这类小说,其实是在通过想象接近他们,表达我对他们的怀念和崇敬的心情。
爱写小说爱到骨头里
■现在很多作家一味书写庸俗人生
青年周末:《暗算》是《解密》的系列小说,包括后来的《风声》,我发现你笔下人物都是智力超群的英雄,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这种英雄主义小说的空间在哪里?
麦家:在读者的期待中。这二十年来,我们作家一味地书写庸俗人生,写人生的黑暗、绝望、丑陋、丑恶……这种写作潮流,起源于对一种宏大叙事的反抗,然而反抗的同时,伴随而生的也是一种精神的溃败。小说被日益简化为欲望的旗帜、缩小为一己之私之恋,它的直接代价是把人格的光辉抹平,人生开始匍匐在地面上,失去了站立起来的精神脊梁,我们再也无力肯定一种健全、有信念、充满力量的人生了。其实,在这个一切价值都被颠倒、践踏的时代,展示欲望细节、书写身体经验早已不再是写作勇气的象征。今天,颂扬英雄,歌颂美德,成了无知和愚昧。我觉得这才是更可悲的无知和愚昧。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理想和信念是对的,但我相信人必须要有理想和信念,对物质和欲望的不止追求,正是因为我们精神层面出了问题。我们忘记了人除了身体和欲望外,还有一个心灵。与其说我笔下的人物都是“英雄”,倒不如说是有“心灵”的人,心灵被一味放大的人,他们把自己的人生交给自己认定的理想和信念,为此坚忍不拔,宁死不屈,充分展示一个人所能达到的高度和力度。
■我笔下智力超群的英雄其实是弱者
青年周末:你非常欣赏这种强有力的人生?
麦家:是。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笔下的人物都是弱者,《解密》里的主人公容金珍是个患有幽闭症的人,《暗算》中的阿炳是个瞎子,黄依依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人,《风声》中的“老鬼”也是有人格缺陷的……但他们不甘示弱,并通过超人的意志和毅力,谱写了一曲曲强有力的人生。超人的意志和毅力都是因为他们心里有理想,有个精神层面的目标。
青年周末:但主角“他们”最后死了,前几部小说中的主人公也有相似的命运。英雄都死了,你是有意为之的吗?
麦家:作为秘密战线的特工,生死是他们每天都要面临的考验。有一首诗写道:“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写的就是这群特殊的人,他们的生和死离得特别近,所以他们从来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对这些人,死是正常的,不死才不正常。人死了,但精神犹在,这就是他们死的意义和价值。
■写小说的“毒瘾”戒不掉
青年周末:作为中国“新智力小说”的开创者,你认为智性写作的难处在哪里?
麦家:所有优秀的写作都是有难度的,因为写作必须要有个性,要有突破。中国小说长期以来都重写意,重细节,不大重视情节、逻辑、智趣什么的。但这还比较好对付的,写慢一点,想多一点,可以接近,关键是我写的这群人,要把握他们的精神状态、用真实的细节来塑造他们,这是比较难的。以前我们塑造了许多高大全的形象,给读者留下了虚假的印象,他们认为受了欺骗。所以,在这种前提下写英雄是挺有难度的。
青年周末:你曾说,对一个文学写作者来说,内心的现实比现实中的现实更重要,而对中国的作家来说,明白这一点似乎更重要。内心的现实是指什么?
麦家:天凉了,风硬了,花凋了。有人看到花凋谢无动于衷,有人(比如林黛玉)却伤心得落泪,吟诗成诵。这就是“内心的现实”,或者说因为他们拥有不同的“内心现实”。
青年周末:你现在成都电视台电视剧部工作,编剧与写作,哪一个更像你的主业?
麦家:编剧是工作,写小说是爱好。爱到骨头里去了,有点像吸毒,想戒都戒不掉。所以,我可以进一步肯定,这不是主不主业的问题,而是活下来的问题。写作,写小说成了我活着的精神支撑,也是活着的方式。爱到深处人孤独,也许我说这些你难以理解,事实上我自己也不能理解。如果有一天理解了,我大概也就戒掉了。
■24部入围作品读过14部
青年周末:从《解密》到《暗算》再到去年的新作《风声》,对于这类题材,你会慢慢失去兴趣吗?会不会再写个《暗算》第三部?怎么保持这种小说持久的吸引力?
麦家:我从来没有奢望保持这种小说持久的吸引力,我相信我会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华丽转身”,或者“悄然隐去”。
青年周末:此次和您一同获奖的贾平凹的《秦腔》、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周大新的《湖光山色》,您是否都读过?他们各自的所长所短您认为在何处?
麦家:我读过其中两部,在24部入围作品中,我读过其中14部。呵呵,至于它们各自的“所长所短”,我大概至少需要用你们整个64个版才能讲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