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到江南名镇——甪直去个人写生，是在1983年下半年的时候。我那时还在苏州铁道师范学院下属的中专师范部脱产学习。

之所以在苏州学习，是因为当时在上海铁路局所辖的各个铁路分局职工子弟小学校里，还有不少像我这样因为顶替家长职位，或由铁路工人因为有某种特长而转为铁路小学教师的人，还没有经过专业的中专师范学习与培训。随着国家当时经济与社会的发展，各行各业开始重视职工人员文化素质的补课，提高与培养。上海铁路局专门为我们这些没有中师文凭的人，委托苏州铁道师范学院开设了一个中师班。让我们集中在这个班了学习。那时要求还蛮高。要求我们在2年的时间里读完四年的中师课程。

当时，苏州铁道师范学院的师资不足。因此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既有苏州铁道师范学院的老师，也有从苏州地方教育系统聘请来的资深教师。记得其中有一位讲一口镇江话的女教师也是由苏州地方上的学校聘请来的。她专门给我们讲授小学数学教学法。有一次她在下课时与我们闲聊。说到苏州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特别注意到了她介绍的苏州吴县附近，有一江南古镇叫甪直。她说甪直犹如东方威尼斯，小桥流水，古朴秀美。我的心当时就已经被她的描述深深地吸引住了。因此，当时心里就产生了去甪直写生的念头。

那时虽然学习十分紧张，由于想去甪直写生的念头很迫切。因此，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时候（当时还是实行上6天班，休息1天），我没有按平时的习惯回上海，而是只身一人带上水粉画工具往甪直去了。为了有比较充分的时间写生，我当时与班主任董文铬老师商量后，开了个“后门”。下午的体育课没有上，午饭后我就出发了。

记得我是在苏州市人民路的长途汽车站，买了去甪直的车票后出发的。当时已经是秋天了。沿途满目尽是一片一片收割后的水稻田。远眺，稻茬像密集黄褐色的线条，整齐而又均匀地画满了广阔的江南平原。而东一处，西一处的金色草垛，使我脑子里浮现出莫奈笔下的那些草垛。80年代初，姑苏乡下一带还很难看见现在随处可见的中不中，西不西的农民新居。那些粉墙黛瓦的陈旧农舍，或点缀在曲直纵横的河道旁，或掩映在参差错落的柳树之间。那种似油画，似水彩画般田园的美，现在已经是无法再现了。

老式的长途巴士是破旧了些，路也不太平坦。一路颠簸，到甪直时大约是下午2点左右了。我没有马上去找旅馆。而是先直接在甪直镇里面，穿过一条狭长昏暗的老街，再跨过一座古桥（好象是进利桥）后，沿着一条弯弯曲曲，有着许多古石桥的小河，随意地边走边欣赏两岸的景致。狭窄幽长的小巷，年久失修的老宅，崎岖蜿蜒的石板小街。粉墙上雨水屋漏的斑驳痕迹，就象水墨画一样。屋檐墙根下的石条，石板，石缝上巴满了鲜绿的青苔。转了一圈之后，我在正源桥附近的河岸边，选了一个喜欢的角度与构图后，就坐下来用水粉画工具开始写生了。

当时，整个甪直镇非常静谧祥和。就我一个是外来之人在这既陌生又感到亲切的地方写生，完全是安静地画着，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即使偶然有人路过我身边，也是不声不响停下来瞧一会儿，然后就走开了。

 83年时我在甪直的水粉速写

画的同时，我感觉河水静静地，缓缓地流淌着。阳光透着秋天特有的金色，但并不使人感到有那种骄阳的热辣。微风不时将远处飘来的干草味，炉灶的烟火味，以及淡淡的茅厕味送到我的鼻子里。风景快画完时，天色更加浓艳起来，一抹橙色提亮了一个个白色墙头，色彩饱和而又浓重。我梢作收拾后，就重新返回到老街上。

我在靠近桥头的地方找到一家小面馆，进去坐在店中间一方桌旁。要了一碗大排面。那时吃东西是要粮票的。我因为在苏州学习，所以用的是从上海带来的全国粮票。就我一个人在里面吃。再无其他食客。老板娘趴在窗台边上隔着小河，与对面水上人家的熟人聊天。一口的嗲苏州话。苏州的面条我特别喜欢吃。说来可能别人也许不太信。在苏州，我每天早上都是吃面条，足足吃了2年。就是没有吃厌。面不一会儿就下肚了。我沿着狭窄的石板街开始寻觅旅店。就在毗邻老街入口的地方，总算觅得临街唯一的一家小旅店。这时天色已很昏暗了。

小旅店门面是那种沿袭了不知多少百年的上门板的样式。上面的油漆早就被岁月消蚀殆尽。进门就是四张木制单人床。也就是说，白天拿掉门板这四张床就在眼前了。旅店里一中年妇女接待我。不要看证明，付了钱就行了。中年妇女交代几句就进里间与熟人打牌去了。整个旅店就我一人入住。另外三张床空着。我就把画夹等写生工具往空着的床上放。洗漱一番后，我斜倚在床头上进行放松。那年头，旅店还没有时兴在客房里摆个电视机。我百般无聊，独自仰面看着整个房间天花板上唯一吊着的一盏25瓦的钨丝灯。灯泛着昏黄的光线。四周静得出奇。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孤单与寂寞。当我的眼光再落到画夹上时，忍不住打开了它，取出下午的写生慢慢地看着，回味着。对于我来说，这种时候，只有画才是我最亲近的挚友与知音了。画面上的色块，笔触，小石桥，倒影，阳光，我一小块一小块地，静静地看着……

也不知什么是时候睡着的。这一夜我睡得很沉，很香。■

甪直小景——本人数码摄影

■ 这篇日志早在去年8月30日写的。今天夜里将其续写完了。

   真是马拉松了。大军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