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鲁迅的爱情与伤痛(下)
(2019-06-29 15:10:11)《伤逝》:鲁迅的爱情与伤痛(下)
五
在看完子君与涓生在这场爱情中的“表现”,并由此看到鲁迅是如何想象他与许广平在爱情中的“表现”之后,我们再来看涓生和子君的爱情的结果,并借此看看鲁迅是如何想象他与许广平的爱情的结果的。
一般人的相爱,是奔着结婚去的。爱情的最正常也最美好的结局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婚姻,是相爱的双方给彼此的一个交代、一个美好的归宿。涓生与子君相爱的结果是结合在一起,但是,他们结合在一起,却并不是结婚,而只是“同居”。在《伤逝》中,“同居”这个非常刺眼的词汇,出现过三次:“深夜中独自躺在床上,就如我未曾和子君同居以前一般”[1];“同居以后一两月,便连这些断片也化作无可追踪的梦影”[2];“我以为将真实说给子君,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坚决地毅然前行,一如我们将要同居时那样”[3]。
涓生与子君相爱而不能结婚,只能同居。原因何在?要知道,同居,这在当时看来是十分罕见且大逆不道的,即便接受过西方教育的人,都不太可能理解。因此,涓生与子君的同居必有其不可言说的苦衷。这苦衷,应该就是,涓生是个有妇之夫,是个已婚者。虽然鲁迅对此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就像其没有交代涓生与子君是如何认识的一样。这与其说是在为涓生“遮掩”,不如说也是在为其自己“遮掩”,因为鲁迅自己与许广平相爱时就是已婚者。
其实,从涓生跟子君谈《诺拉》、《海的女人》,“称扬诺拉的果决”[4],就有已婚之“嫌疑”。我们知道,《诺拉》中的女主人公诺拉(又译为娜拉)和《海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艾梨达都是已婚者,都对于已有的婚姻不满,都想挣脱已有的婚姻的束缚,并且艾梨达在婚后还恋恋不忘初恋情人庄士顿,从精神层面看,是婚外恋者。涓生跟子君相爱,不谈西方的爱情文学,而去谈跟爱情无关的《诺拉》,去谈有婚外恋成分的《海的女人》,表面上看是鼓励子君追求人格独立、追求爱情自由,实际上还应该另有隐情、别有深意,那就是,已婚者也有追求爱的权利与自由。至于涓生称赞诺拉,而没有称赞艾梨达,那是因为诺拉最后选择了“出走”,而艾梨达最后选择了“守护”婚姻。这么看,涓生应该是个已婚者,他跟子君谈《诺拉》、《海的女人》意在打消子君的顾虑。而如前文所述,鲁迅也熟悉《诺拉》、《海的女人》,至于鲁迅与许广平相爱,是否跟许广平谈论《诺拉》、《海的女人》,我们不得而知。
不管怎样,同居,无疑“暗示”涓生是个有家室的人。涓生这个有家室的人与子君相爱,虽未触犯法律,但是,是不道德的,对于子君来说也是不公平的。这也让我们明白涓生与子君的爱情为什么遭到那么多人反对,涓生的领导为什么气急败坏地将涓生辞退。如果涓生与子君是正常的恋爱,子君的叔叔、父亲反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涓生的经济条件可能不好,在他们看来不能带给从小就生活优渥的子君以幸福,这至少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其他人反对,则是难以理解的。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了其他人反对的原因。当然,由此我们更明白了,为什么在涓生与子君的爱情中,涓生作为一个“大男人”却始终躲在子君这个“弱女子”的后面,而要求子君冲锋在前;涓生作为子君的人生与爱情“导师”,为什么自己却畏畏缩缩,不敢引领子君前行。
从鲁迅对于涓生与子君的爱情的走向——“同居”的设计,我们可以看出,这其实也是他对他与许广平的爱情的走向的设计。现实中,鲁迅与许广平相爱时是个有老婆的人,他给不了许广平以合法的婚姻,他和许广平相爱的最终结果就是“同居”——他们一辈子只有事实上的“婚姻”,而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婚姻”。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鲁迅对他与许广平的爱情的“走向”的想象是准确的。当然,在《伤逝》中,我们看不出子君在与涓生相爱时是否知道涓生已有家室,而且我们推断涓生已有家室还主要是从他们的“同居”以及他们的年龄的差距推断出来的,并且我们判断他们的年龄差距本身也是靠推断出来的,但是,子君对于涓生没有提出婚姻的要求,我们还是能看出来的。现实中,许广平在与鲁迅相爱时就知道鲁迅是已婚者,这是肯定的,但是,许广平对于鲁迅也没有提出婚姻要求,这也是肯定的。
在涓生与子君相爱的过程中,涓生的已婚者的身份以及涓生与子君的年龄差距虽然带给了他们诸多麻烦,他们依然能够走到“同居”这一步,在此意义上他们是幸运的,这个结果也是美好的。但是,这也给他们的“同居”生活的不幸埋下了伏笔。在鲁迅的笔下,他们的“同居”带给他们的只是短暂的幸福,短暂的幸福之后就是可怕的无可挽回的悲剧。现实中,鲁迅与许广平不仅相爱是顺利的,而且发展到“同居”也是顺利的。但是,由于想象自己与许广平的爱情受阻以及在爱情受阻情形下“同居”,鲁迅想象自己与许广平的“同居”的结局并不美满,所以涓生与子君的同居生活被鲁迅描写得十分凄惨。关于这些,我们将在下文中详述。
六
“同居”,是鲁迅所“安排”的涓生与子君的爱情的结果,也是其能够想象到的他与许广平的爱情的结果。那么,鲁迅是如何描写涓生和子君的同居生活的?鲁迅借此想象的他与许广平的同居将是怎样的呢?我们来看鲁迅对涓生与子君同居生活的描写。
涓生和子君同居的住所在“吉兆胡同”,这是他们“看了二十多处,这才得到可以暂且敷衍的处所”[5]。之所以看了二十多处才找到租住的房屋,有被拒绝的原因,有他们自己不满意的原因。勉强找到的这个住处虽然依旧不太满意,但是,还是租住了下来,涓生与子君潜意识里可能看中的是“吉兆胡同”的“吉兆”二字,想讨个“彩头”。可惜的是,“吉兆胡同”给他们带来的并非“吉兆”,而是悲剧。
在涓生与子君同居之后,“新婚”式的同居的喜悦洋溢在脸上、充盈在心中、也弥漫在空气中。涓生看到的是子君的快乐、幸福:“子君也逐日活泼起来”[6];“子君竟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7]。这“活泼”以及脸色的“红活”,洋溢的是满足,是幸福,也是希望。涓生自己的感受是:“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永久是这样的安宁和幸福。我们在会馆里时,还偶有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自从到吉兆胡同以来,连一点也没有了;我们只在灯下对坐的怀旧谭中,回味那时冲突以后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8]。这“安宁和幸福”的感受是此时的,也是永久的,所有的过去的、偶有的不快都化作回忆时的“乐趣”。
但是,这“新婚”式的同居的快乐、幸福只是暂时的。涓生对子君的不满以及子君的失落感从“同居”开始时就埋下了种子,只是被这暂时的新鲜感、幸福感、快乐感所掩盖。我们不妨从涓生的角度来看涓生的诸多“不满”以及子君的“失落”:子君买来一条狗,起名为“阿随”,“我就叫它阿随,但我不喜欢这名字”[9];子君“管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功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这就使我也一样地不快活,傍晚回来,常见她包藏着不快活的颜色,尤其使我不乐的是她要装作勉强的笑容”[10];“我曾经忠告她:我不吃,倒也罢了;却万不可这样地操劳。她只看了我一眼,不开口,神色却似乎有点凄然;我也只好不开口”[11]。说实话,涓生与子君这么快就为生活中的琐事而烦恼,埋怨对方,这在一般的新婚夫妇中是不太可能有的。最有可能的原因应该是年龄差距太大,生活观念等不同,有“代沟”;对于从“师生”的角色转换为事实上的“夫妻”的角色缺乏心理准备,尤其是涓生的居高临下的“师长”的架子一直没有放下。而这也是鲁迅想象他与许广平结合后的生活情形,心中有所担忧。在涓生与子君的不快中,从涓生的角度看,似乎“错误”、“责任”都在子君,而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年长者,子君在心理上还是个不会持家过日子的小女孩;从子君的角度看,似乎是涓生的要求过高,即使自己强颜欢笑也不行,这让自己无所适从。
这说明,在鲁迅的心中,已经想象到他和许广平同居后有可能有矛盾、有冲突,在有矛盾、有冲突时,他可能会觉得许广平也有类似的“毛病”,如果许广平真有这类似的“毛病”,他要提前想到并面对;在鲁迅的心中,鲁迅提醒自己,即便许广平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自己都要以“爱”包容之,毕竟自己是“年长者”、是男人。一句话,不可以像涓生对待子君那样对待许广平。当然,这也说明,鲁迅对他与许广平未来的“同居”生活有或多或少的担心。
如果说涓生白天上班、傍晚回家,使得他与子君接触的时间相对较少,且二人虽有小矛盾,毕竟衣食无忧,彼此的不愉快还能够被彼此包容、化解的话,那么,等到涓生被辞退,整日在家里与子君四目相对,并且生活日趋拮据时,彼此的心态就会发生根本的改变,从而导致彼此的不愉快被放大,乃至被放大到不可调和的地步,直至悲剧发生。
涓生被辞退、没有工作后,对子君越来越挑剔。这种挑剔表现在如下的文字中:“那么一个无畏的子君也变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来似乎也较为怯弱了”[12];“子君又没有先前那么幽静,善于体帖了,屋子里总是散乱着碗碟,弥漫着煤烟,使人不能安心做事”[13];子君“也不想到我的构思就常常为了这催促吃饭而打断。即使在坐中给看一点怒色,她总是不改变,仍然毫无感触似的大嚼起来”[14];“菜冷,是无妨的,然而竟不够;有时连饭也不够”[15];“子君的识见却似乎只是浅薄起来”[16]。从涓生对子君的挑剔来看,是毫无道理的,他只是把自己的失业的压力以及因失业而造成的情绪的极度低落发泄到了子君身上,虽然这种发泄不是暴力的,却有着强烈的“冷战”色彩。他就没有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在社会上、在职场上闯荡过的成熟的男人,都被失业的压力所压垮,弄到几乎情绪失控的地步,子君这个从未经历世事的大家闺秀、天真烂漫的小女人,怎么能受得住这般打击。当然,他更没有想到在这艰难的时期如何安慰、保护子君。
生活,过日子,不就是柴米油盐吗?家里碗碟乱放、煤烟弥漫,还不是租住的屋子太小吗?饭菜少了,还不是经济困难,需要节衣缩食共渡难关吗?吃饭时“大嚼”,是不是因为自己烦躁而对此过于敏感了?家里摊上大事,作为妻子因为紧张、害怕,变了脸色,变得怯弱,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以前觉得子君天真无邪,现在忽然觉得这是“浅薄”,是子君的问题吗?
如果说涓生仅仅是挑剔子君,故意挑战子君的忍耐性,也就罢了。关键是,涓生明明知道子君“并不爱花”,而“爱动物”[17],饲养了四只油鸡和一条名为“阿随”的叭儿狗。在失业的重压下,居然跟油鸡和小狗“争宠”,看油鸡和小狗不顺眼,认为自己“在这里的位置:不过是叭儿狗和油鸡之间”[18]。结果是,油鸡首先遭殃、被杀:“经过多次的抗争和催逼,油鸡们也逐渐成为肴馔,我们和阿随都享用了十多日的鲜肥”[19]。试想,子君在捕杀、食用这些可爱、可怜的油鸡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油鸡没了,“子君很颓唐,似乎常觉得凄苦和无聊,至于不大愿意开口”[20]。可见其内心是多么痛苦。紧接着,厄运降临到小狗的身上,“阿随也将留不住了”,“终于是用包袱蒙着头,由我带到西郊去放掉了”[21]。子君对此露出的是“凄惨的神色”,“到夜间,在她的凄惨的神色中,加上冰冷的分子了”[22]。自己所爱,被夺走。子君最大的反抗也就是将内心的痛苦表露于神色而已。涓生这种粗暴的做法,虽然出于生活所迫,属于被逼无奈,客观上情有可原,但是,没有顾及子君的感受,是其最大的错误。
涓生原以为挑剔子君,子君会激烈反抗,但是,子君没有过激的反抗;原以为把子君心爱的宠物杀了、丢弃了,子君更会激烈反抗,但是,子君依然没有过激的反抗。子君所有的,最多只是“凄惨的神色”。涓生竟然以为那仅仅是因为“她的勇气都失掉了”[23]。竟然不知道,这其中至少还包括“爱”的因素。后来,子君被父亲接走时,虽然没有任何留言,但是,当涓生看到家里“盐和干辣椒,面粉,半株白菜,却聚集在一处了,旁边还有几十枚铜元”时,才意识到“这是我们两人生活材料的全副,现在她就郑重地将这留给我一个人,在不言中,教我借此去维持较久的生活”[24];才意识到子君始终是深爱着他的,即使被逼分开,也依然深爱着他,为他着想。可惜,涓生即便如此,对此也没有感激,更没有忏悔。
如果说涓生在失业之前对子君的不满还是出于对“同居”生活的不适应,对子君要求过高,有求全责备之意味等原因,那么,涓生在失业之后对子君的挑剔、指责主要是由于生活压力以及由生活压力所导致的心态失衡乃至心理扭曲所致。子君还是“同居”前的那个子君,无端地成了“出气筒”、受害者。这为涓生与子君的爱情悲剧以及子君最后的悲剧命运作了铺垫。
就鲁迅来说,他与许广平的结合冒着很大的风险,这种风险极有可能影响到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设计”涓生因为与子君“同居”而失去工作,这是他能想象到的他与许广平“结合”的最坏的后果。他关于涓生失业后对子君的种种刁难的描写,意在想象自己,在最困难的情况下,如果像涓生那样通过教书、译书“自救”而没有成功,情绪会低落,心理会失衡,甚至因被现实、生活所压垮而有可能在某个时刻失去理智,从而有可能会迁怒于无辜的许广平,以此逃避自己的责任。同时,也意在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守爱情,也要善待许广平。因为在他和许广平的爱情之中,他是真正的主导者、真正的“追求者”,他要对得起许广平,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要知道,鲁迅在写《伤逝》时已经处于“失业”状态,依靠在北京大学、中国大学等的“兼职”以及译书、撰文等维持生活。他想到他与许广平同居后所可能面对的最坏的局面,莫过于自己被所“兼职”的学校解聘,自己所译的书、所写的文章不能被出版或发表。在此情况下,也就意味自己几乎所有能够做到、想到的“求生”之路都被“堵死”,意味自己和许广平有可能被逼上“绝路”。了解这些,我们就更能理解鲁迅为什么要描写涓生在“绝境”中,因情绪失控、心态扭曲而对子君的无理取闹与横加指责。如何在“绝境”中求生并且在“绝境”中处理好自己的消极情绪,不至于伤及许广平,这是鲁迅首先想到的。
七
涓生与子君的“同居”,可以说是失败的,充满矛盾,充满怨恨。那么,他们在这种矛盾、怨恨中,将有什么样的最终结局?是彼此协调,走向和好如初,还是因此而劳燕分飞?如果劳燕分飞,子君的命运将会如何?鲁迅借此想象的他与许广平的同居的最终结局是彼此恩爱,还是被迫“分手”?同时,借此想象如果他和许广平被迫分手,许广平的未来将会如何。我们来看鲁迅对涓生与子君的同居的最终结局以及子君的命运的描写。
涓生在失业之后对子君的诸多十分过分的举动,除了“不满”、“挑剔”、内心烦躁等原因之外,还有其深层的原因,那就是希望子君主动离开自己。我们来看涓生内心深处的真实的想法:“我觉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她应该决然舍去”[25]。
在涓生看来,“分手”是彼此的感情的、精神的困境的解脱,也是彼此的生存困境的解脱。既然无论如何对待、“折磨”子君,子君都不离不弃,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涓生向子君“摊牌”,直接提出“分手”。涓生说出自己的“意见和主张来:新的路的开辟,新的生活的再造,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26],“你已经可以无须顾虑,勇往直前了。你要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27]。
因为一个“爱”字,子君义无反顾地与家里决裂,与涓生同居,不求名分。现在,涓生一个“不爱”,就想把子君“赶走”。可见,涓生是冷血的、无情的。面对困难,不是去尽最大努力克服之,不是去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是在克服困难受挫时,“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可见,涓生也是脆弱的,畏缩的。涓生在“赶走”子君时,明明知道,子君的“出走”就是走上“不归路”,还美其名曰,这是为子君着想。可见,涓生还是虚伪的,甚至是无耻的。
我们知道,涓生在与子君相爱时,谈文艺,“涉及外国的文人,文人的作品:《诺拉》,《海的女人》。称扬诺拉的果决……”[28]。其实,就是通过谈论《诺拉》中主人公诺拉(娜拉)的为摆脱“玩偶”地位而离家出走,“启发”、鼓励、鼓动子君勇敢地追求自由、追求爱情,甚至为此放弃婚姻,愿意“同居”。但是,关于娜拉出走后的情形,正如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所讲到的,“不是堕落,就是回来”[29]。如果后悔,如果走投无路,还是可以回到自己的家、自己所曾经决意要重冲出的“牢笼”的,只要她愿意再次成为“笼中鸟”、成为“玩偶”。子君却不可以。子君的走出家门、冲出“牢笼”,就是与自己的家、与自己的亲人的彻底的决裂,是绝对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即便她想再次成为父母的“乖乖女”。过去的家、曾经的“牢笼”、自己的亲人是容不下她的。这一点,涓生明明是知道的,心里也十分清楚。还有,子君与涓生的分手,实际上就是被涓生所抛弃,而被抛弃的子君是无路可走的,更无所谓“新的路”可走,从而也不可能有所谓“新的生活”,其最后的结局就是“灭亡”。这一点,涓生明明也是知道的,心里也是十分清楚的。在涓生准备提出分手时,涓生“突然想到她的死”[30];在涓生明确提出分手后,又“突然想到她的死”[31]。这些,就是证据。
把子君逼上绝路,还说是为了给子君新的希望,涓生的这种冷血、无情、猥琐、虚伪,正应验了“始乱终弃”这个词。说是为了“免得一同灭亡”,让子君“逃生”,其实是为了自己不“灭亡”,为自己找生路,把子君看作累赘。这正是:“既不能与子君携手同行,又不愿同子君一块死,于是就只好独自走去”[32]。如果真的有“爱”,真的为子君着想,就应该拯救子君。就算最后失败,“一同灭亡”又如何。在炽热的爱情中为爱情而“灭亡”,也是一种爱的“永生”。
爱情,是子君唯一的希望。分手,就意味“灭亡”。这是子君所知道的,也是子君能够忍受涓生种种挑刺、刁难的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也是子君变得脆弱、不再有“无须顾虑,勇往直前”的勇气的最重要的原因。当涓生说出“我已经不爱你了”等字眼时,子君被这对涓生来说是蓄谋已久、对自己来说是突如其来的“横祸”所震惊,先是“沉默”,继而让涓生看到的是,“脸色陡然变得灰黄,死了似的;瞬间便又苏生,眼里也发了稚气的闪闪的光泽。这眼光射向四处,正如孩子在饥渴中寻求着慈爱的母亲,但只在空中寻求,恐怖地回避着我的眼”[33]。可恨、可悲的是,涓生看到这些,依然无动于衷,离开家门,留下子君独自孩子似的吞咽这令人恐惧而绝望的苦果。可恶的是,涓生还假装幻想子君“勇猛地觉悟了,毅然走出这冰冷的家,而且,——毫无怨恨的神色”[34],以此来逃避自己的罪责,美化自己的丑恶。
看看涓生事后的辩白:“我以为将真实说给子君,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坚决地毅然前行,一如我们将要同居时那样。但这恐怕是我错误了。她当时的勇敢和无畏是因为爱”[35]。这是多么无聊的辩白,最多只能算是骗子似的假装良心发现。明明是事前就看到子君的脆弱,看到子君的失望;明明是冷眼旁观子君得知分手时的绝望、恐惧,然后弃家而去。现在还能说出“这恐怕是我错误了”这样看似自责的漂亮话,让人真的无语。
子君真的像涓生所故意假想或者说所设计的那样会再勇敢一次吗?不会的。为了爱情,她虽然失去家庭的温暖、失去亲人的呵护,但是,她至少有爱,至少有涓生,她勇敢。而今的分手,她将在失去家庭的温暖、失去亲人的呵护之后,失去爱、失去涓生、失去所有,她不再勇敢。所以,子君在绝望、恐惧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生命爱着的涓生的离去,连挽留、哀求的勇气都没有。最后,还是“儿女的债主”[36]——子君的父亲“来到这里,将她接回去了”[37]。接回去的后果就是“死”。在乡亲的流言蜚语中,在亲人的冷漠与气愤中,在自己的不甘与忏悔中,“死”,对于子君甚至对于子君的亲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这样,所有有关的、无关的人都解脱了,都最终松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子君的结局,涓生是早就料到了,那就是死亡。让我们惊讶的是,涓生还推测了子君之死的“死因”:“她以后所有的只是她父亲——儿女的债主——的烈日一般的严威和旁人的赛过冰霜的冷眼。此外便是虚空。负着虚空的重担,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这是怎么可怕的事呵!而况这路的尽头,又不过是——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38];“她虽是想在严威和冷眼中负着虚空的重担来走所谓人生的路,也已经不能。她的命运,已经决定她在我所给与的真实——无爱的人间死灭了”[39]!仔细阅读这段文字,感觉涓生的推测似乎很准确。因为只有他最能读懂子君的内心,了解子君的个性。顺便言之,涓生既然早就料到了“分手”之后,子君必死以及必死的原因,何必还假惺惺地跟子君说,“分手”是为了给子君有个“活路”。
看看涓生在得知子君之死后的假意的忏悔吧:“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我将在孽风和毒焰中拥抱子君,乞她宽容,或者使她快意……”[40]。看到这里,
不禁让人感动,觉得涓生终于在子君死后有所觉悟,同时,让人为子君用死“唤醒”涓生而叹息。但是,接着,涓生就要“遗忘”这些,去寻自己的生路:“我活着,我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那第一步”,“我要遗忘;我为自己,并且要不再想到这用了遗忘给子君送葬”[41]。这让我们明白他的忏悔是虚假的,是为了求得“心安”。不要忘了,最无情的人也会有虚假的忏悔。
为什么涓生会有这虚假的忏悔?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一个已婚者去“追求”一个未婚者,一个成熟男人去“纠缠”一个天真幼稚的女孩,最后的结果是女孩的不幸。背负着这样的骂名,行走在社会,涓生不管有没有精神的、道德的压力,周围的人、熟悉的人的指责是其无法逃脱的。再说,这种指责无形中会给涓生的工作、生活带来负面影响。这才是关键。怎么办呢?那就假意的忏悔吧。在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子君、推给一个死去的人之后,再作忏悔。于是,一切的肮脏都会被漂洗干净,所有的罪恶都会获得同情。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当小说开头就说“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42]时,作为读者,我们虽然不知道在涓生与子君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们之间谁对谁错,我们至少觉得涓生是个勇于承担责任乃至罪责的男人,但是,在小说即将结束时,看到“我活着,我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那第一步,——却不过是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43]时,我们的心是冰凉的。为了活着,为了更好地活着,涓生写下他和子君之间所发生的事,而这“事”虽然不能说是涓生所编织的“故事” ,至少有“故事”的成分。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让人们坚信,涓生不仅不是个“负心汉”,而且还是无辜的;一切的错误、悲剧都是子君造成的,子君的不幸是子君自找的,与涓生无关。在此意义上,涓生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才值得同情。这也表明,涓生写下自己的“悔恨和悲哀”,表面上是“为子君,为自己”,实则是“为自己”而已。
尤其是,当我们看到小说结尾的文字:“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44],我们有理由进一步认为涓生所写下的他和子君之间所发生的事,甚至连“故事”都不是,而是涓生“说谎”所说出的“谎言”。连虚假的忏悔都要用谎言来表达,并且还想“遗忘”,可见涓生之虚伪已经虚伪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从失业开始,涓生就“找茬”,把同居的失败、生活中的不快统统归罪于子君。表面上看是因为爱情来之不易,涓生对其期望值过高,或是子君的缺点随着同居而逐渐暴露,实际上是想通过“找茬”让子君离开,不要拖累自己。子君还是那个子君,没有改变,涓生是清楚的。发生改变的,只是涓生的心态、心理。从子君身上“找茬”,从未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涓生这么做,是为了减少自己作为“负心汉”的痛苦,或是借此掩饰自己的可耻。
如果说涓生有所谓良心发现的话,也就是在看到子君离开后,留下一些食物和几十枚铜元时,忽然产生的一瞬间的愧疚:“我想到她的死……。我看见我是一个卑怯者,应该被摈于强有力的人们,无论是真实者,虚伪者。然而她却自始至终,还希望我维持较久的生活……”[45]。一个被自己逼上绝路的人,在走上绝路之时依然关心自己、为自己着想,再无耻的人也会有瞬间的忏悔,也会有瞬间的自责。由此也可以看出,涓生是知道自己的“卑怯”的。
涓生与子君的同居以悲剧收场,这悲剧不仅仅是指涓生与子君的同居的失败,更是指子君在同居失败后的含冤而死。这是鲁迅对他与许广平未来的同居结果的最悲观性预测,所作的最坏的打算。顶住压力而相爱是一回事,在重压之下同居、生活又是一回事。相爱可以是悄悄的,同居则不可能是悄悄的,很可能是满城风雨的。相爱可以说是两个人的事,同居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牵扯太多的人和事。涓生因为与子君同居而被解聘以及解聘后所作的种种努力、尝试的失败,这是鲁迅在决定以后与许广平同居时需要考虑到的自己有可能面临的情形。是彼此同心,共赴“灾难”,还是抛弃对方,自寻活路。对于鲁迅来说,是有可能遇到的“难题”。是像涓生那样绝情,还是为了爱而不惜一死,鲁迅在心中有自己的抉择。
鲁迅把涓生塑造成恶劣、虚伪的“负心汉”,希望读者在无比痛恨涓生的同时而更加地同情、哀怜子君,其实,也是在设想他和许广平同居失败后,他要承担的责任,他应该背负的“骂名”。这么看,就能够理解鲁迅把涓生塑造成“负心汉”的良苦用心了。
因为许广平的出现,鲁迅迎来了他从未想到的爱情的春天。在爱情的阳光沐浴下,鲁迅写下了他唯一的爱情小说《伤逝》,并且将《伤逝》中涓生与子君的爱情特意“安排”在他和许广平相爱的北京。
鲁迅的小说中,以第一人称的手法来表达的,不在少数,但是,有副标题的只有两篇,而既以第一人称的手法来表达,又有副标题的,就只有《伤逝》这一篇。《伤逝》的副标题是“涓生手记”,“手记”就是亲手记录,就是写实。这其实就在无意中“暴露”了这篇小说具有“纪实”的性质,虽然这种“纪实”是想象的。此外,在收入《彷徨》的小说中,《伤逝》“是唯一在成书前未公开发表过的,多少表明了作者对待这篇小说有别于其他篇的种种考虑,这更加显得《伤逝》的不同于一般”[46],这也意味《伤逝》不像别的小说一样是纯粹的“虚构”,而具有“纪实”的性质,即便这“纪实”是想象的,所以,鲁迅才对之分外谨慎,没有及时拿出去发表。
小说名为“伤逝”,却充满“伤痛”,让读者压抑得透不过气来,同时也造成小说的“名不副实”。其因何在?我们知道,“伤痛”是鲁迅母亲、鲁迅的妻子朱安所带给鲁迅的无尽的痛苦;而“伤逝”是因为许广平的意外出现,而获得的意外解脱与惊喜。 “伤逝”,是鲁迅在获得真正的爱情之时的第一也许也是唯一的感受。因为“伤逝”,鲁迅不仅仅想用小说的形式记下他与许广平的爱情中的所有的点点滴滴,而且想畅想他与许广平的美好的未来,包括最重要的“同居”。但是,鲁迅的已婚者的身份让鲁迅绝望、让鲁迅清醒。于是,记录的爱情变成了苦涩的回忆,畅想的美好的未来变成了对生活、对生命的妥协,对爱情的背叛。于是,旧的“伤痛”刚去,新的“伤痛”涌来。所谓的“伤逝”只是暂时的、虚幻的。
对于鲁迅来说,写此小说之时,是鲁迅与许广平的爱情刚刚得到许广平的正式“确认”之时。所以,鲁迅所描写的涓生与子君的爱情掺有他和许广平之间的爱情的影子以致细节。也就是说,《伤逝》中关于涓生与子君“同居”之前或者说刚刚相恋时的描写虽然主要是鲁迅想象他与许广平相爱时的情形,但是,有一定的真实性。不过,鲁迅所描写的涓生与子君的“同居”时所发生的一切纯粹是艺术塑造,是鲁迅想象他与许广平“同居”时的状态的产物,不具有历史的真实性,因为那时他们还远没有走到“同居”这一最关键的一步。
鲁迅对涓生与子君的爱情的悲剧性描写,折射了鲁迅对他与许广平的爱情的担忧,折射了鲁迅在写《伤逝》时有亢奋的精神,更有焦躁不安的情绪。要知道,如果没有涓生的出现,子君的一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美好的,是涓生以“爱”的名义亲手毁了子君的一生的幸福,包括子君的生命。如果没有鲁迅的出现,许广平的一生即便不能拥有荣华富贵,至少不会出现大的波折。这一点,鲁迅是很清楚的。这是鲁迅在政治层面是“呐喊”者而在爱情层面却是“彷徨”者的深层原因。
鲁迅对涓生的刻薄的描写,是想象自己与许广平的爱情万一失败,自己应该承担所有的责任与责难,而不能够像涓生那样极力逃避责任。当然,鲁迅关于涓生懦弱、胆怯的一面的描写,折射了鲁迅心理上的自卑。关于涓生的懦弱、胆怯,鲁迅着墨不是很多,而且每次都没有深究,说明鲁迅对自己的心理上的自卑是有掩饰的。其实,“涓生”,犹如涓涓细流,是柔弱的。从“涓生”这个名字就能大体推断涓生的个性以及由此导致的他与子君的爱情的最终结局。而鲁迅同样有柔弱的一面。
鲁迅对子君的描写看起来是刻薄的,实质上是同情的、爱怜的,折射了鲁迅对许广平的绵绵情意、无尽爱护。关于子君的所有“缺点”都是涓生加给子君的,涓生是冷血、无情、虚伪的,涓生所指责的子君的所谓“缺点”也就是不成立的。其实,“子君”者,“君子”也。从“子君”这个名字就能感受到鲁迅有多爱许广平。
鲁迅通过《伤逝》所想象的他与许广平的爱情悲剧以及许广平因爱情悲剧而引出的悲剧命运,只是出于最坏的设想。在现实中,他和许广平的相爱以及因为相爱而“同居”,都是顺利的、幸福的。这么看,鲁迅真的是多虑了,既低估了许广平的勇敢,也低估了自己的勇敢,同时,也高估了各种不利的因素。由此更让我们感到,《伤逝》从表面上看,使我们几乎不相信爱情,可是,从本质的层面看、从鲁迅的忧思的层面看,又使我们坚信爱情。爱情是伟大的,真爱一定能够战胜一切,一定会赢得幸福!这么说,《伤逝》是鲁迅的爱情“预言”,是鲁迅关于他和许广平的爱情的未来发展的悲观式的“想象”,更是鲁迅的爱情“誓言”,更是鲁迅对于他和许广平的爱情的“承诺”。
[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2页。
[2]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4页。
[3]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7页。
[4]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4页。
[5]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5页。
[6]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6页。
[7]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7页。
[8]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7页。
[9]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6页。
[10]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7页。
[1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7页。
[12]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8页。
[13]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0页。
[14]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0页。
[15]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0页。
[16]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1页。
[17]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6页。
[18]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0页。
[19]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0页。
[20]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1页。
[2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1页。
[22]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1页。
[23]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2页。
[24]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6页。
[25]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4页。
[26]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4页。
[27]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4页。
[28]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4页。
[29] 鲁迅:《鲁迅演讲全集》,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出版,第3页。
[30]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4页。
[3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5页。
[32] 王瑶:《鲁迅作品论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出版,第113页。
[33]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4页。
[34]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5页。
[35]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7页。
[36]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7页。
[37]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6页。
[38]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7页。
[39]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8页。
[40]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40页。
[4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40页。
[42]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22页。
[43]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40页。
[44]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40页。
[45]鲁迅:《鲁迅小说全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第237——238页。
[46] 张春生:《论<</span>伤逝>中的涓生形象》,《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2期,第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