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录(组诗)
(2016-12-16 12:59:11)分类: 诗歌 |
群峰录(组诗)
猫耳山
林子愈加幽深,石块断裂,
说明有什么早已发生。
厚厚的苔藓使那些树干
看上去像已腐烂多年。
其实,是过多的年月使它们
只愿呆在沉默中。
黑沼泽,黑沼泽,从不解释什么。
表达者已变成消逝的声音。
栈道坏掉了,遭到
破坏的经验,再次被置于假设中。
大榕树,一团缓缓释放的记忆。
雨丝晃动,细碎的光
无声进入树林的秘密。在秋风
向天宇深处汇集的地方,山峰拱起。
一只猫,巨大的耳朵摆放在
人类听力终止的高处。
白云峰
——极目远眺,白云无边。
山峰,大的如岛,小一点的
时隐时现,发青,
像一群光头少年。
白云铺展,在群峰上徜徉,
那么白。昨晚,
一定有人在它上面散步,走到过
天堂边缘。
而白云下的尘世若隐若现。
白,恍如毫无内容,又像是
隐秘大海激动的源泉。
“看不见的低处,有过
奔走、仰望、登高一呼的人……”
多少世代过去了,
阵阵风声曾传到过云端。
而极目远眺,
大海像渐渐减弱的回声。只有
北风吹动的白云无边。
孔望山
海潮开始上涨。裸露的山岩
渐渐变暗,像患病的肝脏。
我还能分辨火焰:幽暗幻影。
我还能分辨芦苇:精神病人的雪。
村庄低,低过蟋蟀的宅院。
群岛萧索。鸣声急,一群群海鸟
宽大的翅膀在暮色中解体。
古岩画里山岗高耸,有人
站在那里眺望远方……
祖国哦,我认得那死者,认得那
一直为你受苦的人。
文笔峰
大海发着低烧。蕉叶昏暗。
传说深处,白蟾是一团豪光。当它
重回世间,已变成滑出云层的月亮。
青峰矗立。我们在暮色中归来,谈到
一支无法用来书写的笔,以及
某篇可能不存在的文章。
山腹中,片理岩捆扎整齐,
黑暗在建造它的图书馆。
寒风滚过林表,揭走了已经变旧的一页。
幕府山
还魂草像慌不择路的人。
波涛被平静的胸膛浪费。
街市喧闹,古渡回暖,
雷声,不时来为隐者配药。
大雾有忘却的本性,
漩涡有反复确认的激情。
水位上涨,断崖孤悬,
夜行船,总是悄悄出现在黎明。
蝉和蜘蛛像两个遗民,一个
喜欢叫喊,另一个
喜欢编织,和默默记住。
闪电把花纹赠给衰老的船坞,
倾斜的雨丝,晶亮,微苦。
清凉山
远方,是淡蓝山阵,涌动,
但从未靠近这里。脚下,
依旧是这条沉实山径,落满松针、
坚果、金盏菊的细脆嗓音……
据说有人能看清鸟路,并就此
于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而昨晚
一本旧书里的繁体字,
正在我心中化成枯叶飞舞……
世事纷呈,爱恨如乱石,多年来,
除了这小径,还有什么是不变的?
薄雾中,鸟迹闪现,旋即消失……
我生活的地方,仍是大地神秘的角落。
晨光翻动纸牌,赌徒般的落日
每到离开,就有点犹豫,试图
说出某个古老的秘密。
多少次,我于梦中远行,出现在
陌生事物庞大的阴影中。
而脚下,依旧是这条山径。
借助它,大山也许已倾尽了所有,也许
它一直都是另外的事物,
陪伴着在山中乱走的人,又带着
谶语般难以自明的孤独。
长白观水
风暴反锁在镜子般的心底。
——源头的神秘永无休止。
入尘世,生湍流,生乱滩无数。
白浪生爪手,被抓住的事物
带上疼痛,
在远方经受另外的折磨。
一路向下,生图门、松花、鸭绿……
向上,生浮石、雾霭、家国。
而若以之辨世局,穷死生。你研究水,
将得到火。
大娄山观瀑
这水,浅者如空,深者如碧,
一旦化身瀑布,即白如雪崩。
是的,没有这白,你就不知道它曾有多孤独。
在渊薮中,它看上去是平静的,
清流荡漾,碰到峭壁就折回来,
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甚至
经由疑问引领,它沉向内心
一再出现的深潭。
而这疯狂的激情如此突然,像一种
无法命名的存在,瞬间超出了水的定义。
——它是怎样出现在绝壁上?在那里,
它是否曾学习站立、眺望,以期
摆脱命运的左右?如果
隐秘的攀登是存在的,则岩石深处
怎样的怀抱在构成源头……
大娄山里,数不清的飞瀑在谷壑间轰响。
而要了解任何一滴水,
须得穷尽群峰的秘密。
平武读山记
我爱这一再崩溃的山河,爱危崖
如爱往世。
岩层倾斜,我爱这
犹被盛怒掌控的队列。
……回声中,大地
猛然拱起。我爱那断裂在空中的力,
以及它捕获的
关于伤痕和星辰的记忆。
我爱绝顶,也爱那从绝顶
滚落的巨石一如它
爱着深渊:一颗失败的心,余生至死,
爱着沉沉灾难。
通玄寺看山
这些山,有的像狮子,有的像鳌鱼……
方丈忙碌,菩萨低眉。指点中,
游客隐去了姓名。
建筑工地上,民工把挖出的碎瓷片
随手丢在一边。
“这是对的,因为鸟鸣、砖块、传说
都是破碎的,包括纸上的记载……”
那么,当深壑、火光、杂木、雷鸣
都已成为无法归类的声音,地狱门前,
什么才是最后的棒喝?
大雾弥漫,朝代失踪,只剩下这
峰峦青郁;只有命名中这群
似是而非的动物获得了
放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