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出心中的桃花源
         —读蔡皋的绘本创作
                              肖  弋
 
    绘本，我国称之为图画书，指的是以图为主的图文关系创作，具有文学性和艺术品质的出版读物。绘本创造了一个阅读世界、照亮心灵的绘本艺术世界，成为承载人类智慧与情感的优美载体。近年来大量国外版权的绘本喷涌入我国图书出版市场，发展我国原创绘本创作的呼声日益高涨，业内重视探讨本土绘本的创作精神，思考绘本艺术创作与生活艺术化相通的民间意涵。我国第一位获国际高水准的布拉迪斯拉伐国际儿童图书展（BIB）最高奖项“金苹果奖” 的绘本艺术家蔡皋，无论在她是乡村小学教师、儿童出版社编辑、令黄永玉先生见作品而感慨“湖南有福了！”、Bolongna国际儿童图画书插图展评委、享誉国内外的原创绘本创作者时，四十多年来她一直扎根民间生活进行绘本创作，她的绘本世界纯净如一泓清水，温暖、明亮，倒映出心中的桃花源。

    我本民间的生活底色

 蔡皋的生活经历滋养了她的创作，她的童年、生活与绘本创作有着精神上的叠合。朴素深厚、洋溢生命力、创造力的民间生活为她的作品奠定了温暖的基调。创作是她生活底色之上的意象与笔触，洋溢着民间生活的“好”。
    蔡皋1946年出生在古城长沙，踏着麻石路读两边店铺，听着外婆讲的民间故事、儿歌长大。她最喜欢的外婆非常热爱生活，珍视孩子的成长，懂得四时八节的民俗物事安排，在经济不宽裕时也能有情有致地安排家人生活，有腔有调的民间故事里满是栀子花、茉莉花的异香和生活的彩色，这种传说般奇妙的童年给了蔡皋终身难忘的美妙体验，让她懂得了如泉水般流淌下来生活脉络的美。
    民间生活的自足、自由、怡然自得构建了蔡皋朴素的生命观，她沉醉在对自然、对生命的注视中。从外婆的民间故事里蔡皋感知到了天地万物的生命可以与人格的形态相通，人们通过想象将潜伏在对象形象里的本质、意味以艺术化的方式创造为一种显现出本质的新形象，从而从当下的有限中看出了生命体验的无限。观物自然是美的观照，她认为“自然对我而言，意味着圆通””。有了这种心境的蔡皋将自己毫无阻滞地融化于生活中，以虚静之心重新发现和认识事物本质，获得生命的艺术性平等、自由和满足。她的绘本创作题材多来自熟悉的孩童、个人生活、民间故事及歌谣，绘本《晒龙袍的六月六》、《桃花源》、《花木兰》、《孟姜女》等都呈现了中国人朴素的生命态度，让她更尊重与珍惜生命，以澄明的孩童心承传人生最美好的东西，将生活与自然融为一体。
 民间精神是一种与宇宙相通、协调的圆满，含融并肯定一切美好的积极精神力量。领会民间精神，生活的形态认识也因此由物形升进于精神，进而实现物形与精神的主客合一，解放精神，修养从容淡雅的品格，能在生活的艰苦中体味人生深层的喜乐，蔡皋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处处是这种民间精神。这给了她用绘本创作滋养生活的信心。生活拮据时，她用画滋养女儿，“日子再清苦，画出来的画都是鲜艳的，孩子看了就不会对生活有抱怨”。她在绘本《晒龙袍的六月六》中讲述的土家族英雄传奇故事弘扬了困境中也会倔强地破土发芽善的力量。她赋予了《荒园狐精》中10岁的宝儿应对神秘而不可测危险时的勇气和机智。她塑造的民间故事绘本形象，澄汰了尘缚 ，寄情于事物的真致，由形而见神，从形态观照中升华而上具有抚慰心灵的的高逸、清逸。民间艺术精神的全体呈现使得她整个人生都艺术化了，绘本创作成为了一种精神自由活动的自然流露，这种精神上的自由、安顿成就了蔡皋人生、人格的境界。由于在生活中贯行民间精神的知行合一，这让蔡皋在绘本创作时 “心有宁静，都市中也能牧羊”。她不是为了创作而艺术，是为人生而艺术。

 新民间的绘本艺术语言
    蔡皋读出的“民间”，是将民间艺术形式中的一切艳丽、丰富，变形和夸张，神秘幽深在《聊斋》里找到了对应物，她执着于探寻这一切民间物象皈依的民间精神，在创作中呈现生活之美和草根力量。她对民间艺术有强烈的民族文化认同感，绘本创作与在审美意象和视觉效果上有共通点，而她以专业艺术家角度强调的自我意识、融通于中国文化意涵的人文关怀，对生命表达敬畏感，更有一份蔡皋式解读民间的“新”。
    这种对民间内涵的思考直接体现在她绘本创作的人物造型、构图、情节处理、艺术形式、色彩语言方面的探索。绘本人物造型个性分明，粗头乱发、笔触粗犷中却见细腻的神情特征刻画，生动传神。农村生活题材的绘本《阿黑小史》人物造型敦实，矮小而有力量、神情憨厚，塑造形象的线面如土砖面上的划痕，粗糙而有温度，有着寒冬围着农村火塘烤炭火的踏实感。绘本构图大气饱满、具有个性的装饰美而不落某一固定民间图示的俗套，强烈的色彩和形体对比经营了视觉叙述的虚实关系。在《荒园狐精》中有一幅宝儿夜晚尾随狐精老仆人的画面，画面两边满布大面积黑色块只用刀片橡皮刮出灰白色屋脊线条的屋顶，画面中间大块亚麻色的石纹底色上衬托出色彩明艳的俩人物，神态顾盼间，小心翼翼的紧张气氛呼之欲出。情节处理上，蔡皋的善良为画面处理增添了温情与想象。在蒲松龄笔下，《荒园狐精》中的狐精老仆人并没有过错，却也跟着喝了剩下的毒酒，她很不忍心，将这个情节处理为老仆人跟着孩子上街吃东西的画面。而在其后的画面以清幽月夜象征一切重归安宁，代替了狐狸被毒死的场景。她的绘本艺术表现形式不拘一格，水粉、水墨、油彩交融，笔触和色彩在覆盖融合中产生生动的痕迹，她以南方绣女的心思投入一笔一形的创作，物象的质感触手可及。《桃花源》用西画的水粉形式细致绘制了一幕幕中国文化的田园牧歌景象“桃花源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时隔数年，我仍然无法用言语描述出当年初见原作的震撼与温暖感动﹗
    色彩是蔡皋绘本中别具生活意味的元素。她对色彩心存敬意，认为色彩都是性格化的生命，有着各种各样的经历。她作品中的色彩有强烈对比的色彩并置，更多的是雅致而热烈的迷人灰调与艳色的拥抱。绿色是蔡皋心中最有包容性、最有生命张力的颜色了。画面中深深浅浅绿色在微妙的灰色层次中显现着草木的倔强精神、气象，“因为灰色太多，就让绿色充满想象”。她也大量运用灰色、黑色，来自个人生活的体验，令她对黑色尤其敏感、印象深刻，自后的种种生活经历对黑色的凝重又有了更深层的品味和喜爱“生活本质就是这样的基调，一切高昂明艳都是从这灰黑的调子里生出来。”
    她重视真实生活的体验，认为当下就是民间，一种有精神内涵的生活态度与艺术没有界限，每个人都在创作自己的“新”民间艺术。

 《桃花源》的绘本创作精神之美
    “给一本书精神，给一本书生命。”这是蔡皋的绘本创作愿望。她说 “我愿意把画儿画成既是接近现实，又是可以实现的理想，我就是要把它做成桃花源。”蔡皋以倾听身心与自然平和对话的态度理解绘本创作。她解读陶渊明文本中的隐逸，在绘本创作中探寻“现代化”进程中“心为形役”的人们所向往美好事物的恒久期望，神游远离尘嚣、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以峰回路转、桃花芬芳的湖南武陵源独特地貌为景象背景，进入创作的无我之境，历经两年时间完成了绘本《桃花源》。《桃花源》的创作是蔡皋阅读体验融于生活思考后的认同，是对理想的问路，是她对绘本是文乘图而不是文加图涵义的实践，呈现了她在绘本创作中所期望的质朴自然、自信自足的“精神之美”。
    蔡皋欣赏《桃花源》中“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理想田园世界中人与自然节奏同一的超然，她认为“秦时乱”于心灵是受奴役的现实欲望，桃花源人“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状态将现实欲望对心的烦扰消解了，心得以超然物外，获得了精神的自由，心境的自由带来美的享受，亲近了事物本质中的自然和质朴，这种理想心境对今天的生命同样具有支撑意义。蔡皋领会精神自由的隐逸内涵，消解了心与物的对立 、技术对心的制约，以艺术性的描述手法表现内容。渔人形象设计为一个有点文化、打渔为生的隐士，符合故事背景的魏晋高士隐于市井的社会环境，赋予了人物的文化内涵 。故事里那条留白的、贯穿始终的水路是串联场景和人物行动转换的故事发展引线，也体现出中国画画面经营处理 “计白当黑”的特色。三分之一的画面用于描绘渔人寻觅精神家园的悠长，其中“初极狭，才通人”一幅，用满画幅的水墨晕染弥漫岩石道中，渔人于混沌中艰难寻觅摸索前行，为其后大量烂漫无边的桃花源美景画幅铺垫对比，呈现渔人寻觅桃花源后获得的心灵满足和安宁。而表现备受款待的渔人无视桃花源中人嘱托的“不足为外人道也”在归途“处处志之”取悦官府后“遂迷，不复得路”的过程，仅用四分之一的画序节奏来表现，警示现世中精神家园迅速失落的“快”。绘本画面节奏的主次处理显现了蔡皋对桃花源所象征精神世界意义的探讨，激发了读者阅读中对精神家园得失思考的想象，绘本的阅读就是一次次与自己心灵对话的历程。
     品读绘本《桃花源》时心灵与朴素生命观的共鸣，正如蔡皋创作中所感受的那样“事物的本质就是这样呈现的，一种力量遇到另一种力量，它们之间就会相互激荡，产生运动，产生生气勃勃的丰盛生命景象。”留存并珍惜赤子之心，真诚热爱生活，专注于有精神力量的创作，这是蔡皋的生活与创作，是我们解读本土绘本创作的一种桃花源理想境界。
 
 肖弋, 女（1978年5月-），瑶族，湖南永州人，副教授，湖南省高校青年骨干教师， 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少儿艺术委员会主任委员，湖南省青年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
 
 
 参考文献：
 ［1］蔡皋.《蔡皋》[M ] , 长沙: 湖南美术出版社，2008.
 ［2］卢芳.《蔡皋：一份久违的美好》[C], 北京:《出版人》，2008.
 ［3］颜新元  弯弯  李睿  蒋沛洋  萧翱子.《蔡皋的绘画艺术》[M], 北京:《美术观察》2008年7月.
 ［4］聂鑫森.《得而复失的精神家园-解读蔡皋的《桃花源的故事》画册》[C], 北京:《文艺报》2002年11月21日.
 ［5］叶梦.《女画家散文》[C], 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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