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沈昌珉第一次来北京。只是上一次来也是五年前的事了，在他还是个小助理的时候经常接这样出远门的苦差，匆匆走完行程然后匆匆搭飞机离开。这个城市还来不及给他留下一个具体的印象，就在五年时间里耗尽了之前所有的记忆。这次要不是接到请帖，他大概觉得自己再不会来到这个国家、这个城市。

 

五年没见，沈昌珉几乎认不出曺圭贤。

 

“呀！来啦？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哦，延误了一会儿。对不住。”

“什么话啊！多年未见啊，朋友。”

“没，没错。”

“路上还顺利吗？最近好吗？听说升官了……”

北京的十月已经有些凉意，沈昌珉看见曺圭贤穿着一身深卡其风衣插手立在那里，头发垂顺，眼里全是笑意。那笑意似乎让沈昌珉都不禁想上扬僵硬的嘴角，但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上前去迎接那个久违的拥抱，只呆呆站在那里。

五年，大概什么都变了。

 

曺圭贤一路驱车安顿好自己大学时期最铁的好友，然后硬是拉着沈昌珉去不远的酒吧叙叙旧。营业时间刚过不久，酒吧一隅还算安静，酒已经上桌，光线不太好，只有烛光的闪烁。几杯酒下肚已没了先前的尴尬，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这混小子，一去中国就去了这么久，一来信就是结婚请帖！”

“你是我在韩国最好的朋友，不请你请谁？”

“谁是你朋友？五年音信全无。”

“好呐。这杯酒给你赔罪。”

“臭小子！我绝对不会接受的。”

两人都低头呵呵地笑，接着放声大笑起来，沈昌珉笑得尤其肆虐，听着像哭声。他看着眼前曺圭贤的笑容觉得又近又远，然后整个画面都模糊起来。

 

这时候震动声响，曺圭贤拿出手机，看向屏幕的时候脸上有下意识的宠溺。只一个按下接听键的时间，沈昌珉觉得特别漫长。他大概猜到是谁了，对上相视而笑的眼，竟在里面找到了一些羞涩。他企图在记忆里找寻那个愤然绝望离开韩国的背影，能想起来的却全是他现在幸福美满的样子。

“茜，怎么了？”

“傻瓜，有我在，紧张什么。”

“现在？和韩国的朋友在一起。”

“恩，已经接到了。”

“知道了。你也是。”

“明天见，我的新娘。”

 

沈昌珉努力听着从曺圭贤嘴里冒出的熟练的中文，几乎完全没有听懂，不过他接电话时的语调、动作，他可能很久都不会忘记。

不是没有想过的：他可能只是快到而立之年想要安定下来，或者是为了忘记曾经想要找一个新生活，又或者只是想赌气随便找个女人，可能他根本不爱她。

 

“你好像很爱她。”

“有这么明显吗？”曺圭贤吐吐舌头，低头喝尽了手里的酒。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额头漂亮、腿长、厨艺好。”

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沈昌珉在旁边陪着笑，然后死命挤兑他理想型还是如此肤浅。来来回回也喝了好多酒，彼此都有些微醺。曺圭贤说起他和宋茜的初识，说到她教他中文时闹的笑话，说他们一同在北京努力生活的点点滴滴。然后开始抱怨起结婚前的诸多繁琐事宜。

“烦啊，烦啊。”

“我看你啊完全是乐在其中嘛。”

“你没结过婚，你不懂。”

“喂！你这是在炫耀吗？”

俩人笑成一团，沈昌珉伸手揉乱了曺圭贤的头发。准新郎甩头又继续喝了一杯，收了玩笑。他表情严肃起来，眼里亮晶晶地，直直看着沈昌珉。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啊。过去的这些年再难再苦都没关系。因为，不易。”

“什么不易？”

“相爱不易。”

 

沈昌珉在准新郎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想到了一个人。或者说从见到曺圭贤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在不断想起这个人，只是他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愿意听到那个名字、提到从前的那些事。

此时沈昌珉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满脸都写着这个名字。

“爱吗？”

“我很爱那个女人。因为年轻过傻过自以为是地执着过，所以更珍惜这份爱。”

“那，你不想知道英东哥的境况吗？”

曺圭贤淡淡地笑，“我以为你没胆子提这个名字。”

沈昌珉推他，“你不是也对他只字不提嘛？”

“他啊，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认识了那么久，总是像风一样，推着人向他的方向走却永远抓不住。在一块那么久，我从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不想要。”

“我有些记不清那时的生活了。总是仰望着他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可笑得不真实。那时候的我，你最清楚了。”曺圭贤低头倒酒，自嘲地小声笑。

沈昌珉心里略微有点苦涩：“那时候我怎么揍你都不听。”

曺圭贤忍不住坐到沈昌珉身边搭着他的肩：“别小气了！我的下场还不够惨吗？”

“我没……”

“英东他最近还好吗？”

“听说band解散了，他签了新的老板。之后就没在见过了。”

“是吗？这是他唯一没有放弃的事情了。”

曺圭贤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说起以前的事还是会有些刺痛。当年的一些画面在眼前闪过，全是模糊不清的冷漠背影和着了魔似的莫名真心。

“有遗憾吗？”

“什么遗憾？遗憾他不爱我？”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遗憾。”沈昌珉转过头不看他，给自己又倒了一小盅

“没什么遗憾的。在这么大的世界里找到能相爱的人，我是幸运的。”

沈昌珉叨念了一句“相爱不易”突然了然地笑了，神情有些落寞。他看到曺圭贤脸上是满足而宁静的，不是五年前求不得而失了心的样子。

这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想要看到的。

 

“不早了，你这个准新郎该回去了吧。”

“是哦，见到你一高兴说多了。”曺圭贤抬手看了看表。

“那就不打扰你做新郎官了。”

“明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新婚快乐。”

“恩。”曺圭贤站起来拥抱这个多年好友，像拥抱了自己的曾经。

“这么多年了，你小子快做新郎官这会儿最帅！”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两人打趣着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吧。夜已深，月较之前更透着皎洁的明媚。

 

沈昌珉没有去婚礼，搭了第二天最早的飞机回韩国。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不是很艰难，他只在床上躺了几秒就按了客服电话。从一开始入境中国，他就不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婚礼，如今看见那人一切安好，终有归属，心里已没有牵挂。只是心中的酸楚，是带给他安定平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圭贤，新婚快乐。下次见，一定是更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