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美术馆看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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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
在中国美术馆看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
陈之佛(1896-1962)不是佛,是一位老画家,曾经是南京艺术学院的副院长。南京博物院有陈之佛先生的常设展厅,2019年国庆假期,我在南京博物院参观时就走进了陈之佛艺术展厅,参观过他的白描画稿展览。今年五一假期,南京博物院把陈之佛先生的工笔花鸟画搬到了中国美术馆。
从展出作品来看,直观的感觉是精心绘制、或者说独具匠心。画面清丽雅致,不浓烈,不媚俗。基本每件作品都是铅笔起稿,认真修改完善,再落墨着色。其粉本画稿,都是铅笔白描的,一丝不苟。在展出的画笔、画具中,有两个弧线云形尺,开始我不知道何用,但随后在诸多铅笔画稿里发现了秘密,鸟的头颈、羽毛、花的叶子等平滑流畅的线条应该就是在“云形尺”的辅助下完成的。画上的题字、盖印也是认真讲究的,在一幅群鸽图上两方印章左侧有一条铅笔竖线,应当是在认真比照之后用铅笔、直尺画的辅助线,盖好印章后没有擦掉。
展出作品中几位名家的题字成为我关注的重点。
1.杨仲子甲骨文《题梅花图》
“九又无人驱虎豹,月圆花好且双栖。雪公聿乂,戊子花朝,仲子时年六十有四。”字不多,识读很是费了几天时间,经过反复查阅罗振玉的《殷墟书契考释》等资料,多数字都能从中找到出处,但还是没有认全,或者说,文字虽然能够辨认出来,但在题字的假借用法还没有参透,写出来的句子还有不通之处。
题字正文部分是两句诗,最初直接认出的字是:“又、无、人、虎、豹、月、圆、花、好、且”;“九、驱、西”是查了资料后知道的;“且”字初释作“祖”,却是走了弯路,应该就是“且”的意思;“双”字没有找到出处,是在推测出有可能是假“西”作“栖”之后,联系上下文意猛然悟到的,这个字从字形上半部分看像是两只鸟依偎在一起,分析应当是“双”字,三个字连起来就是“且双栖”。而且,这一句的意思与画意也是吻合的。个别字用法,杨仲子先生可能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豹”字,罗振玉在书中分析应该也是虎字,但是直接观察“虎、豹”两个字外形一致,区别只是表示身体纹理的一是两条线,一是两个圈,这应该就是虎与豹的明显差别,因此分析杨仲子先生当是以圆圈体纹的字为“豹”,“驱虎豹”意思也能明白。只是“九又无人”还不知何解,“九”除了计数会不会还有别的意思?“又”字可通“有”,会不会还通别的字呢?这些想法在脑子转了两天,还是要继续查资料,于是有了新的收获。《辞源》中有两个关于“九”的词,让问题有了明确答案,“九有”和“九囿”,都是九州的意思。这两句诗的释文应当是:“九有无人驱虎豹,月圆花好且双栖。”
题字落款部分,根据文意基本可以推测为:“雪公画(?),戊子花朝,仲子时年六十有四。”陈先生在画上落款作“雪翁”,在展出的作品中落款只有“陈之佛”和“雪翁”这两种,杨仲子先生此处作“雪公”,可能是在甲骨文中没有找到“翁”字,所以借“公”作“翁”。“聿乂”罗振玉的书中认为是一个字,而且有金文中也出现过,但是没有释义。杨仲子先生在这里是分成两个字书写的,我推测是“笔义”,如果是一个字可能是“画”,尚不能确定。
补充两句:杨仲子先生是胡小石夫人的哥哥,这一年是1948年。
2.张宗祥行书《题梅花鹦鹉图》
“庾岭寒梅发早香,翩跹花里雪衣娘;三郎已逐杨妃去,莫再逢人问上皇。己丑春张宗祥题”。朋友题诗,自然是称赞画作高贵不俗,张宗祥先生诗中还引用了天宝年间白鹦鹉的故事,从而使观者对画意的体味和理解又深入了一层。
宋人《事文类聚》引录:“天宝中,岭南献白鹦鹉。养之宫中,岁久颇聪慧,洞晓言词,上及贵妃皆呼‘雪衣女’。……上每与贵妃及诸王博戏,上稍不胜,左右呼‘雪衣娘’,必入局中鼓舞,以乱其行列,或啄嫔御及亲王手,使不能争道。”一幅画,一枝寒梅一只雪衣鹦鹉,引出一个典故,一段发人深省历史慨叹。玄宗曾被叫作李三郎,其宠杨氏,其家族共享荣华荣耀,而致杨国忠颐指气使,祸乱纲纪;其宠安禄山恩施失度,纵虎为患,而致安史之乱。玄宗很会玩儿,给黄莺起名“金衣公子”,给岭南进献的白鹦鹉起名“雪衣女”,左右人等则称之“雪衣娘”。猜测一下张先生题诗的意思,岭南的梅花早早地开放,白鹦鹉好像又回到了故乡,不知道她是不是当年的“雪衣娘”?杨妃与她的三郎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外,眼下这个“雪衣娘”也不必再去打听了,不知去哪里的唐明皇。
这一年是1949年春。
3.沈尹默行书汪东诗《题玉兰桃花鹦鹉图》
“肯以颓唐趋俗媚,要从刻划见天真;老莲家法君馀事,直逼黄徐与问津。雪翁先生教,汪东题,尹默书。”汪东先生的诗可以直观地解读,岂肯与那消极的或者媚俗的风气随波逐流?笔墨务求刻划出天真的情性,画中的玉兰桃花岂止是传承了老莲的陈氏家法?而且还上溯到西蜀、南唐,与黄荃、徐熙一起求教、探讨。题诗是朋友带着深厚情谊的赞赏,通过对画史回溯,对陈之佛工笔画的传承以及成就给予褒赏、赞扬。沈尹默先生的书法,也是依旧潇洒,随意而精心。汪诗、沈字,配上陈之佛的画,体现了朋友的情谊和艺术的默契。
“花鸟至今日,纷纷多径蹊;漫狂称八大,刻画许云溪;雪翁逞遐想,落笔世所稀;既擅后蜀意,复具南唐奇;展此某华(梅花)图,白赭两相施;疏斜含馀均(韵),方弗(仿佛)烟云姿;能使笔头憨,又使笔头痴;雪个已矣瓯香,三百年来或在斯。辛巳冬十二月朔后三日抱石为雪翁率题意有未已也。”时间是1942年初,辛巳年腊月初四。
傅抱石先生这首诗,应当算是口占古风,虽然与汪东先生的诗角度相似,但是,傅先生是用画家、书画理论家的眼光,结合了当时花鸟画流行八大山人的漫狂写意风格与云溪外史恽寿平的工细浓艳风格,指出陈之佛“逞遐想”、“世所稀”,直接后蜀的黄荃和南唐的徐熙,立意、取法超乎时人,笔头上“憨”与“痴”,肯定了陈之佛执着的艺术追求。
傅抱石先生1937年7月发表过一篇《民国以来国画之史的观察》,文中的观点对于理解他为陈之佛所作题画诗是有帮助的。比如:“自南宗以来,文人画家只有技巧的熟与不熟的问题,没有新样式的创造;只有‘公式’的练习,没有自我的抒写。”“清末的花鸟翎毛、草虫蔬果之类的作品,还是瓯香馆的余韵有势力。”“我们很明白,中国的画僵了,应该赋予新的生命,新的面目,使适合当时代的一切。”这里有对当时国画现状的分析,有对国画未来的期望。这首题画诗,对陈之佛画作的赞许,正是契合了傅抱石对国画发展的期许,诗的最后说,八大山人、恽南田这样的画家早已逝去,三百年来的花鸟画的希望或许就在于此,就在于这位陈之佛先生。
傅抱石先生题画擅写小字,此诗虽为小楷,却是魏碑方笔风格,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