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仲敭先生篆刻研究

标签:
耿仲敭书法家篆刻天津文化 |
分类: 书法艺术 |
老渔说:去年上半年写了这篇研究耿仲敭先生篆刻的文章,今天发在这里与诸位师友交流、探讨。
文章标题:兰芳菊秀四时春,选自华世奎先生《思闇诗集》。
文章未经本人认可,请勿在各类纸媒刊物发表。
在天津,大家对耿仲敭先生的书法都比较了解,而对先生的篆刻却是知之者不多,文字介绍就更少了。2020年是耿仲敭先生诞辰110周年,笔者利用能够掌握的有限的资料做了一些梳理,想谈一谈对耿仲敭先生(文中按习惯尊称耿老)篆刻的理解和认识,以此作为对先生的一种纪念。文中关于王雪民先生的篆刻借鉴了几位先生的文章;关于耿老的篆刻理念和创作风格,是根据笔者的记忆和对耿老篆刻作品分析后进行的推测,不妥之处敬请大家批评指正。


由此可见,耿老在青少年时期书法篆刻的学习环境是优越的,老先生们的鼓励、肯定、指点是难能可贵的。








兰芳菊秀四时春
----耿仲敭先生篆刻艺术散论
于长水
(2020年5月20 日定稿)
一 耿老篆刻理念的形成
(一)王雪民的影响。
耿老曾说自己刻印是和王雪民学的。关于王雪民,当时笔者的头脑里是一片空白,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开始留意王雪民的资料,但收获不多。直到近几年,笔者才看到一些零星的记述。2018年,在《民国书法篆刻人物辞典》里查到了关于王雪民的词目:
王钊(1883至1946)祖籍浙江绍兴,生于天津,初名衡,字燮民,一字雪民。兄襄。好古不倦,铁笔治印,巧夺天工。于周秦古玺两汉印章及殷契文、金文等均能融会贯通。治印注重结构章法,整饬严谨中有变化,透出稳健淳朴、温润雅静的韵致。晚年以铜器铭、贞卜文字作边款,风格奇特。有《王雪民印存》(杨鲁安辑),《雪老遗作》(齐治源辑)。
----《民国书法篆刻人物辞典》(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12月)第25页
钱钢的文章《探颐甲骨话王襄》中记述:王襄在《孙秉箴集钊弟印谱序》中写道:“余学于京师,专收古彝器款识墨拓,为学篆之楷模。钊弟乡居亦勤治印。家有周、秦、汉玺印,各家杂古印谱、安阳所出殷契,于玺印之学,契刻之法,均足以为师资。弟则心仪手追,为之不辍。审计时日,阅四十年,治印数将逾万。”王襄曾评其(王雪民)印曰:“弟佗傺一生,不与时谐,托治印以老,举周、秦、汉之玺印,皖浙各家之印谱,与夫契文、金文、古陶、封泥、元人私押,规貌取神,心契手摹,兴至之心可以上抗古人,而与汉人缪转执法、白文之印,尤有独到处。”
----《近代天津书画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12月)第93页
据孙家潭记述,杨鲁安先生谈起王雪民先生曾著有摹印之论,称:“传世之古印最著者,为周秦官私玺,汉魏六朝宫私印,唐以后无足观焉。此治印学者所宜知也。然周玺之文,与钟鼎款识之文类;秦玺之文,极尽变化,殊形诡制,开印学法门。自汉迄六朝缪篆兴,摹印之学,遂集大成。”
---孙家潭:《天津篆刻王独擎北大旗》(北方网2003-11-06天津设卫600周年专题)
朱彦民的文章《甲骨文字入印的先驱——王雪民先生》中写道:“王雪民先生的印章篆刻,揣摩周玺,规秦矩汉。其所治印章,用刀稳重,冲切相辅,章法平稳,不出传统矩矱,被世人公认为路子正、学养深、技法精,创出‘静、雅、活’三字特色的一派篆印风格。”
----朱彦民:《甲骨文字入印的先驱——王雪民先生》(新浪网2010-05-19国际甲骨文艺术视野的博客)
2010年,在耿老书法展座谈会上,顾志新老师明确提出:“耿老在篆刻上继承了王雪民等大家的风貌。”


(二)赵之谦等篆刻名家的影响
耿老在《从学书法到教书法》一文中说:自己“由十一岁开始学习隶篆金石等”,还说:“当时杨康侯老先生又送给我一套赵之谦的印谱,因此开始学刻印。”
虽然,仅凭这点记述,无法了解耿老在青少年时期是如何深入下功夫学习赵之谦篆刻的,但是,笔者从自己当年学习书法的情境推测,对于杨老先生送给的《赵之谦印谱》,正值少年的耿老必定是内心欢喜,视若珍宝;对《赵之谦印谱》爱不释卷,心慕手追,当在情理之中;印谱中传递出篆刻风格特征、序言和印款传递出篆刻理念,对耿老的影响都是十分重要的。比如,西冷印社创始人之一叶铭在《赵撝叔印谱序》中说:“吾乡先辈悲庵先生,资禀颖异,博学多能,其刻印以汉碑结构融汇于胸中,又以古币、古镜、古砖瓦文参错用之,回翔重恣,随变所适,诚能印外求印矣。”其中指出的“印外求印”的理念在耿老的篆刻中也是有所体现的。
(三)华世奎、杨康侯等前辈肯定和鼓励
耿老少年时期学习书法篆刻,能接触到当时一批名流,这些人虽然不是全都擅长书法和篆刻,但在学识上都是丰厚的,在做学问、写字、刻印等方面都有基本的见解,或者说,他们的篆刻观与书法观是基本一致的,这些对耿老的影响也是重要的。
《耿仲敭治印》中“重游泮水”一印是为华世奎先生刻的,老先生使用自己学生刻的印章,是对学生最好的肯定和鼓励。
耿老在《从学书法到教书法》文章中说:“壁老又同我说写字只写楷书一种不行,非得兼学隶书然后再学篆书才好,逐渐也要学行草。后由解忱青老先生送给我史晨碑隶书一本,小篆字帖一本。”
耿老的女儿耿毅大姐在《怀念我的父亲耿仲敭先生》一文中说:“杨康侯、解忱青又亲自教他篆刻,指导他用刀就是用笔,刻出来不但有力,还要有金石味。”
二 耿老篆刻理念的正统观
耿老说自己的书法是传统派,从《耿仲敭治印》收入的印章作品来看,耿老的篆刻也应该是传统派,或者可以称为摹古派。耿老曾说:“刻印章要仿秦的像秦,仿汉的像汉。”另外,耿老对“刻字铺”的匠气是不欣赏的。
笔者理解,仿秦像秦,仿汉像汉,是耿老篆刻正统观念的高度概括。此处的“仿”,不仅是指简单的临摹,而是一种追寻古代“正宗”印风的学习与创作,如同清初四王山水画的“仿”一样,摹仿中有创作。由此,对耿老的篆刻理念可以做如下解读:
一是,表达了以秦汉为正宗的篆刻学习观念。强调要看印谱,不能只看篆刻字典。
二是,对秦汉印风的把握不是浅尝辄止,要体会深入,把握精准。
三是,对秦汉印风的学习可以借鉴赵之谦、赵叔孺等名家的学习方法。将耿老印章与赵之谦等前辈名家印章进行初步比较,可以看出审美取向是基本一致的。
四是,对于印章用字的篆法要把握严格,用字讲究,不生拼硬造,从《耿仲敭治印》所选印章涉及古玺、汉印的字,基本上都能从《金石大字典》、《古籀汇编》、《汉印分韵》等工具书中找到出处。
三 耿老篆刻的刀法与印风
(一)锋利的薄刃小刀
耿老强调刻刀要锋利,并形象地说刻刀要“在玻璃上一转就是个窟窿”。2010年在耿老书法展座谈会上,顾志新老师分析耿老所用的刻刀“一定是薄刃的”。
耿老选择篆刻用刀,应当是受王雪民影响的。
据张今声记述,蓝云先生在谈起王雪民先生时,他说:“六爷(王雪民)不像二爷(王襄),架子大。……我有时摸摸他的刻刀,他教我放下,不让摸。后来,我明白了,不让摸是怕掉在地上。他的刻刀,刀刃极薄,那时要得一把好的刻刀,不易。”
----新浪网:2012-10-20张今声的博客
刻刀的选择与个人风格的形成是有密切关系的,我们在同样取法赵之谦而后成为篆刻大家的黄牧甫的资料中也发现了“薄刃小刀”的记载:
如果说牧甫取法吴让之印在于实,则取法赵之谦印在于实,更在于虚。既师其迹而更师其心。
再观牧甫所刻,我们不难发现,早年牧甫宗浙派时,用刀尚切,转成皖派后,用刀改切为冲,并取法吴让之的薄刃小刀做印。相对而言,刀小刃薄则易于腕力控制,使转灵活,削披就势,疾驰涩挺。
---《黄牧甫》(唐存才著,上海书店)
(二)推切并用的刀法
1990年6月,耿老在课堂上为学生做过一次篆刻用刀示范,用笔者带去的刻刀和印石即兴演示刀法。耿老讲的刀法,有两种:推刀和切刀,并说:“怎么推,怎么切,一看就明白了。”耿老讲的推刀,在有的资料上也称为冲刀。记得当时耿老左手握石,右手执刀,刻了“一”和“有”两个字,“一”字主要示范切刀,先用推刀刻出笔道下方边线,然后,刀锋沿笔道上方边线切入,随即左旋切除石屑,就这样一刀接一刀,完成整个笔道;“有”字主要示范推刀,按笔道形状,刻了直线和弧线,每一笔道基本是两刀完成(复刀),每一刀都是刀锋先切入石面,随即向前推过去直到笔画尾端,中途没有停顿,运刀过程给我们的感觉是稳健、果断、连贯,两种刀法是按实际情况交替使用的。
当时,我们没有看到耿老对笔道的细节进行修饰,不知道耿老在正式刻印时对于笔道、边框、边款的细微之处是怎样处理的,很是遗憾。
顾志新老师说:“耿老在篆刻方面基本功确实很厉害,在刀法上,而且也有个人的风格,你看他的篆刻章法非常好,刀法非常厉害,从篆刻的角度讲,确实不得了。”

(三)工稳简净的印风
艺术家是靠作品说话的,尽管当年耿老对篆刻讲的很少,但是,通过《耿仲敭治印》中的作品,可以品读出耿老对篆刻曾经的热情和风格追求。耿老篆刻取法战国古玺、秦汉印章,间有小篆、隶书、魏碑文字入印,追求高古、正道、文雅、细致,不追求笔道自然崩裂痕迹,没有粗头乱服,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工稳简净,可以说是师古不泥古,守正能出新。
一是取法古玺,追求高古。王雪民家收藏的古玺印和各种印谱对他的篆刻创作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也深深影响着耿老在内的学生们,耿老取法古玺风格的印章几乎达到了惟妙惟肖的程度,笔者选了耿老的“畅堂”、“张仲坚”、“张懋庭”、“贾光侯”等四方印章,与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古玺进行比对,风格是一致的。虽然我们没法确定耿老是否见过《故宫博物院藏古玺印选》这本资料,但是我们分析他是能够在王雪民那里见过类似的古玺实物和印谱的,而且能够认真学习吸收并用自己的刻刀表现出来。

二是取法汉印,坚守正道。
笔者选了耿老的
“袁润九印”、“阙盦”、“嘉禾”、“小川三郎”等四方汉印风格的印章,居然能够在《故宫博物院藏古玺印选》中找到形制、章法、笔道等方面十分相近的印章,这不是巧合,也不应该简单地说是暗合古人,而是老先生学习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入古至深,见识广泛,游刃有余,这也是耿老那一辈老先生们坚守的正道。

三是隶楷入印,兼顾实用。
笔者还看到耿老的一方楷书印和一方隶书印,从字体上看,与耿老经常写的楷书风格有很大不同。楷书印“袁润九家珍藏”应该是这位袁先生为自家收藏品专门请刻的,此印带界格,字体接近魏碑,也许是与某专项收藏品风格匹配的;隶书印“叶颂平”更像现在人们常用的手戳。如果说耿老仿秦仿汉的篆刻作品是偏重于艺术,那么这两方印章则是偏重于日常实用的,同时,也清晰地反映了耿老对“印外求印”理念的一种实践运用。

四是广泛借鉴,完善自我。
从耿老的几十方印章分析,在王雪民的口传手授和《赵之谦印谱》的直接影响之外,还应该有其他一些篆刻名家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比如:黄牧甫,或许还有赵叔孺。开阔眼界,转益多师,是书法篆刻学习提高的不传之秘。在梳理资料时,笔者偶然发现耿老所刻“雪盦”一印与赵叔孺所刻“雪盦所得彝器”一印的前两个字篆法完全一样,为此查阅了《金石大字典》和《古籀汇编》,都能从中找到出处,有资料说赵叔孺这方印章是为上海企业家、收藏家周湘云刻的;
我们无法认定耿老这方印章是给周湘云刻的?还是给另外一位也称“雪盦”的先生刻的?也无法认定耿老刻此印时是借鉴了赵叔孺的这方印?还是纯属巧合?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耿老对于篆刻,学习王雪民,但不囿于王雪民,是眼界开阔,广泛借鉴,不断完善自我。



四
耿老篆刻的“师友圈”
从耿老所刻印文内容分析,多为应请之作,有些还是学者名流、书画家、长者或是朋友。
说明耿老早年的篆刻在当时的“师友圈”里还是受到相当重视的。
1.“重游泮水”,为华世奎先生刻。
2.“吟笙”“吟生”,为王新铭刻。王新铭字吟笙,丁酉举人,工书善画,是华世奎先生的朋友,在《思闇诗集》中有《和王吟笙新铭六十自述四首并步原韵》(作于1929年)。
3.“卞伯耕”,为卞伯耕先生刻。卞伯耕名惠新,为天津“八大家”之一“乡祠南卞家”后人,陈少梅生前好友。1931年秋考入清华大学历史系,曾作《怀念陈寅恪先生》一文。后为吴玉如先生的学生。
4.“鹤年小鈢”,为李鹤年先生刻。
5.“王崇祺”、“崇祺之鈢”,为王崇祺先生刻。王崇祺字寿岩,号逸庵,一庵,钝庐。天津市人生于1915年,天津书画家。
6.“于昭熙”,为于昭熙先生刻。于昭熙,胡定九先生的学生,在《南开春秋》中收录有几篇于昭熙先生撰写的天津地方史志方面的资料文章。
此外,还有一方“张颂周”,不知是否为上海银行家、收藏家张颂周所刻?与前面提及“雪盦”一印情况类似,也许这是与上海“张颂周”同名的另一位先生,也许就是上海张颂周。如果耿老这两方印章真是为上海两位收藏家所刻,那就可以说耿老的篆刻当年即已走出津门了。

参考资料
《耿仲敭先生书法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从学书法到教书法》(耿仲敭先生手稿,尚未发表)
《思闇诗集》 华世奎,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赵之谦印谱》上海书画出版社
《黄牧甫》 唐存才著,上海书店
《王雪民印存》 杨鲁安编印
《故宫博物院藏古玺印选》
罗福颐主编,文物出版社1982年12月出版
《民国书法篆刻人物辞典》
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12月
《历代印学论文选》 韩天衡主编,西泠印社出版社
《近代天津书画家》(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12月)
《天津书法通讯》2010年
前一篇:冬夜笔墨记趣20210111
后一篇:自作俚语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