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在博客上发表了我的一篇谈悠闲的文章。今天,再接着侃侃这个题目。
三年前,江晓原教授欣然签名赠我一本他写的文集《年年岁岁一床书——红尘中的科学文化阅读》。科学家写的书不是一时能看得懂的,但我却记住了他在《自序》中的一段话:读书——读工具手册或职业培训课本之类除外——就要有闲。有人说:“科技是忙出来的,文化是闲出来的”,此语立意和表达甚好,惟“科技”应改为“技术”,因为科学和技术是有本质不同的,真正的科学,和文化一样,也只能是“闲”出来的。
我很赞同他的说法。但何谓“闲”,我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正巧,前两周看到《文汇读书周报》上陈思和教授介绍德国著名社会学家、敏斯特大学哲学人类学教授约瑟夫·皮珀著作《闲暇:文化的基础》的一篇文章,它给我找到了一些很有价值的答案。
何谓“闲暇”?皮珀把闲暇的概念设定为“工作至上”的对立面。那么,什么是工作呢?皮珀说有三个特征:一是具有一种向外直接的主动力量;二是随时随地准备受苦受难;三是参与功利性质的社会组织并认真执行其理性程序。由此,皮珀论述闲暇的定义有三个“非”:非活动、非工作状态、非社会功能性。在皮珀看来,“闲暇”是一种精神状态,指向人性的完整培养,使人与自己社会身份取得和谐、完整、满意的一致性。闲暇的对立面不是懒惰,“懒惰”使人放弃随着自身的尊严而来的责任。闲暇的对立面也不是勤勉地工作,“勤勉地工作”是努力使自己与社会身份相吻合的追求。“闲暇”是更高层次上的工作,一种精神漫游,是心智更高的一种精神现象。
以皮珀的观点来看今天的文化现象,是值得深思的。
首先,文化是“非活动”的,它不具有一种直接向外的主动力量。而当今的文化领域,商业推介活动越来越庞大,评奖次数奖项越来越繁多,作品只是在通过一系列商业和关系交易来扩大其社会影响。
其二,文化是“非工作状态”的,它不是一种与人性快乐原则相违背的劳动。本来文化特别是文学创作的主要形式是个人性的,但现在文化创造性的劳动已被边缘化了。如今现代社会的评估机制和商业机制使文化创造被机械化、工业化了。你去书店逛逛,题材、题目、装帧相似的书籍铺天盖地,听一些业内的人讲,有不少书写作简直是“流水线”操作,你拼我凑速成编书。有的作家竟一年能写四、五本书,如此“高产”令人惊讶!电视剧、电影等创作亦如此。
其三,文化是“非社会功能性”的,它不是一种具有明确功利目的的行为。而当今文化领域完全被社会活动和商业利润所制约,社会功能要求成为文化创作的直接动力和评价体系。
同样,依我之见,在博客文化领域也存在着令人忧虑的现象,甚至更甚。博客文化是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和现代网络技术结合的产物,它是当今“快餐文化”的一大种类。目前文化领域中急功近利、浮躁庸俗等怪象在博客文化领域表现得更为突出。
当今的时代,确是个“工作至上”的时代。依陈思和教授的话讲,是具有西绪福斯推着巨石上山意象的时代。西绪福斯这个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每天周而复始、没完没了而又不充满新鲜感的劳作,象征着人类的生命过程。然而,我们仍然充满着庄严迎接每一轮新的推石运动。不过,在现代社会,劳动与人性的快乐原则、自然发展原则,距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不仅在一般的社会观念里,劳动只是被当作赚钱手段和违反人性快乐的行为,而且连最具备闲暇特质的领域,诸如教育、哲学、人文科学和文学艺术等,也渐渐地被苦力般的“工作”观念所占领。
对此,不少有责任心的专家深为忧虑。正如陈思和教授所言:在现代社会,我们每个人都以忙忙碌碌为荣,这标志着我们对社会的作用在增加。但是,我们却在不知不觉中离开闲暇状态越来越远,离开古代哲人所倡导的学习精神越来越远了。
工作不易,闲暇难得。这是一种始终困扰着我们的两难处境。说来好笑,就在我写这篇关于闲暇的小文时,其间不时被各种事情打断,以至思路断断续续,看来“闲”确不易得。所以,“我们不能坐等“有闲时代”的到来——我们必须现在为“闲”而斗争,而努力,至少也要‘忙里偷闲’。”(江晓原语)最后匆匆地以林语堂先生的话作结束语吧:“我认为文化本来就是空闲的产物。所以文化的艺术就是悠闲的艺术。在中国人心目中,凡是用他的智慧来享受悠闲的人,也是受教化最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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