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胶东烟囱着釜泥
摄影 :斩云剑
撰文:莱夫
旧时,寒冬来临,胶东农村家家户户要烧炕、炀炕。在农家人的眼里,炕是最经济实惠的一铺暖床。烧炕或炀炕时,燃料燃烧产生的热量传递给土墼,烟气最终顺着烟囱而飘散到室外。于是,常常会发生“着(音zháo)釜泥”一类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
胶东许多地方惯将烟囱叫做“釜台”。关于釜台,山曼先生在其著作《齐鲁乡语谭》之《隔层釜台不冒烟》一文中写道:“古时称锅为‘釜’,‘釜台’之名应当是古远的。胶东民居,多以北屋作正房,正房当中一间为‘正间’,正间兼做厨房,东西各建一个锅台,锅灶的火道分别通东屋和西屋的炕洞,到炕洞的远端,修一个烟囱,高出屋面,房顶上做一个‘釜台’,或用砖砌,或买现成的陶制品。”
要说“着釜泥”对于民居的危害,得先从胶东民居的结构说起。做过多年泥瓦匠的逄日敦老人告诉笔者,过去,胶东民居多采用四梁八柱式的间架结构。农家盖房时,先上梁后垒墙,即先拉起房子框架,再砌墙。椽子、檩条皆架在梁上,椽檩之上覆以屋笆。檩条之中,最下端一根架于梁头,垒墙时将其包裹在泥土中,俗称“土檩”。土檩之上钉椽子。砌釜台时,两椽之间已留出适当间隙。而且,梁头和土檩在里、釜台在外的纵向分布特征,充分体现了胶东民居的设计理念,即保证釜台底座与檩条在一个平面内、呈一面坡状。釜台底座距土檩很近,离椽子也不远。也就是说,土檩、梁头、椽子、笆头都集中在釜台四周的狭小区间内。
“齐不齐,一把泥”,这是泥瓦匠们熟稔的一句老行话。过去,泥瓦匠常用泥巴为房屋的某些基准面找平或找齐。可见,泥巴的作用非同小可。据老人讲,早先的釜台用土墼来砌,内部用草泥搪得溜圆,外部用草泥抹得光滑,既隔热又防雨。釜台内壁搪的泥巴称为“釜泥”。釜泥被烟气熏烤,时间长了,釜台内壁挂的那层钩钩灰,就烧成了发灰发亮的溜子。溜子有油性、耐烧。平素里,农家烧头少,火力不旺,釜台处安然无恙。可是,每到傍年根底下,尤其是蒸大饽饽时,农家用的火头多,火力旺,加之釜台抽头大,釜台内壁的溜子很容易燃烧,这就是农家所说的“着釜泥”。当燃烧产生的热量积聚到一定程度时,自然会辐射到釜台底座周围的空间。土檩、椽子外表原先也曾抹有泥巴,但时间一长,泥巴脱落,难免会受到高温侵蚀。着釜泥时,难保不危及到土檩、梁头,而且殃及椽子、屋笆。椽子、屋笆着了还算是轻的;一旦着了梁头,那可埋下房子倒塌的大隐患。所以,每到冬天,察看自个儿家的烟囱是否着了釜泥,成为农家格外上心的一件事。
过去,冬天大清早,农家锅灶尚未生火,烟囱里却突突地往外冒烟。明眼人一看便知,多半是釜泥着了。着釜泥时,常伴有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儿,盖因椽子、土檩或屋笆等受到高温烘烤的缘故。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着釜泥,农家自会亮出自己的绝招。他们通常用盛过黄酒的空酒肚篓灌满水,然后攀援着梯子,爬上屋顶,将酒肚篓倒扣在烟囱顶部。酒肚篓口小腹大,倒扣时,在水的张力与重力的相互作用下,肚篓里的水沿器皿边缘间歇性地缓慢地泼出来,顺着釜台内壁而下,恰好能浇灭釜泥处的火苗。谈到着釜泥的危害,老人们唏嘘不已。釜泥着得轻还好说,倘若着得厉害,就得扒掉釜台,彻底消除火种,之后,重新垒砌一座釜台。那年月,街坊邻居的,只要听到村中有敲锣声,便会拿上铁锹,提上水筲,直奔出事的人家参与扑救。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虽然不生火烟囱照常往外冒烟,但并非是着了釜泥。究其因,乃盘炕之初,炕洞内丢过炀炕的玉米秸或胡秸重新燃烧所致。当初盘炕时,主人实指望炕面快点干透,就在炕洞内随便撂些烧草。孰料,草未燃尽,等到年根底下,炕上烧大火,把炕洞内的烧草引燃,故灶间虽停火,烟囱内依然冒出缕缕青烟。这种情形,若当做着釜泥的情形来处理,并不起效。有经验的农家一摸炕面烫手,方知是炕洞内烧草惹的祸。于是,挪走被褥,掀开炕席,但等炕内烧草燃尽,一切便可化险为夷。
上个世纪晚期,胶东地区黄县境内发现煤田,不少农家开始生煤炉取暖。若是釜台返风,炕内的烟火出不去,会诱使炕洞墼下悬挂的溜子燃烧,从而引发“鼓炕面”等怪事。为了讨吉利,农家只说把炕“抬”了。
所以,每逢烟囱不好烧,农家往往会找来一根长绳,系上秤砣,外面裹以破碎的麻袋片。然后上到房顶,提着长绳放进烟囱内,上下左右抖上数圈,以抖落烟囱内惹事的釜泥,俗称“打釜台”。这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防微杜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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