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生。

一提到落花生，就想到少年时代在煤油灯下剥花生的镜头，那时的我也就11、12岁的样子，冬天的包产到户需要交公粮，花生也属于公粮的一种，晚上全家人挑灯夜战--剥花生，说是一家人，其实就是我和母亲在煤油灯下剥花生，这个工作枯燥单调，唯一能给我一点甜甜的记忆的事情，就是可以偷偷吃一个花生米，而且必须的吃哪种瘪小的花生。过去，村里也没有什么娱乐生活，包括一台收音机都很难找到，剥花生就是在静静的夜晚，听着吧啦吧啦的声音机械的剥着，一直持续到深夜，有时候困的能歪着头睡过去了，一双小手因为剥花生红红的痛。

老家村里地里都有种花生的农种习惯，到了收玉米的时候，也开始收花生了，分产到家，我们一家三口人生产队分给了3亩地，过去，父亲不在家，全靠母亲一个女人家里家外的操劳，到了秋天收获庄稼的时候，是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这收秋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但是，这些对于那时还年轻的母亲来说，都不是事儿。人家种地，我们也种地，人家收获我们家也收获，人家吃饭我们也吃饭，日子是最公平的尺度，它丈量了每一寸光阴，我们兄妹也在父母的放羊式的看护下，慢慢长大成人。现在回忆过去苦难艰辛的日子，却有种温馨的暖流涌上心头。

附【落 花 生】

　我们屋后有半亩隙地。母亲说：“让它荒芜着怪可惜，既然你们那么爱吃花生，就辟来做花生园罢。”我们姐弟几个都很喜欢——买种的买种，动土的动土，灌园的灌园；过不了几个月，居然收获了！
　　母亲说：“今年我们可以做一个收获节，也请你们爹爹来尝尝我们的新花生，如何？”我们都答应了。母亲把花生做成好几样食品，还咐附这节要在园里的茅亭举行。
　　那天晚上的天色不大好，可是爹爹也到来，实在很难得！爹爹说：“你们爱吃花生么？”
　　我们都争着答应：“爱！”
　　“谁能把花生的好处说出来？”
　　妹妹说：“花生的味道很美。”
　　哥哥说：“花生可以制油。”
　　我说：“无论何等人都可以贱价买它来吃，都喜欢吃它。这就是它的好处。”
　　爹爹说：“花生的用处固然很多，但有一样是很可贵的。这小小的豆不像那好看的苹果、桃子、石榴，把它们的果实悬在枝上，鲜红嫩绿的颜色，令人一望而发生羡慕之心。它只把果子埋在地底，等到成熟，人们才把它挖出来。你们偶然看见一棵花生瑟缩地长在地上，不能立刻辨出它有没有果实，非得等到你接触它才能知道。”
　　我们都说：“是的。”母亲也点点头。爹爹接下去说：“所以你们要像花生，因为它是有用的，不是伟大、好看的东西。”我说：“那么，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伟大、体面的人。”爹爹说：“这是我对于你们的希望。”
　　我们谈到夜阑才散。所有花生食品虽然没有了，然而父亲的话现在还印在我的心版上。

本文选自《许地山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