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是我的小学同学。一个村子里长大，说我们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小哥们儿，可能更准确些。

岩非常聪明。他是我一生当中第一个感觉到是朋友的人，也是我第一次无奈地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天生周瑜之前还生下了一个叫诸葛亮的人。记得小学时老师课外经常领着做猜谜语的游戏，不管是猜西瓜，还是救火车，第一个猜中的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岩。小时候不知道嫉妒，只是心服口服地觉得，岩很强，比我强。

更难得的是，天资聪慧的岩还爱读书。那时候尤其是小孩子们，串门是很经常的事，岩整天就像长在我们家一样。因为我父亲在外工作，说起来，当时我家的藏书在农村就算是多的了，岩往往一进门就坐在炕上看书，头也不抬。大概小学一二年级吧，他就把《闪闪的红星》、《水浒传》、《西游记》几个大块头看完了。我的天资虽不如岩，但好胜心却不输他。有岩比着，我也蚂蚁啃骨头，一点点把这些书读完了。父母看了高兴，对岩也尤其喜欢。

忘了说了，岩长得虎头虎脑，两眼炯炯，是那个年代人见有爱的好孩子。

没几年，我家搬走了，从姥姥家那个村搬回了我的老家。临走时，心里好生不舍。

功课一天天紧了，我和岩慢慢失去了联系。隐隐约约传来的，都是一些坏消息：上了初中的岩，跟一群坏孩子混在一起，经常逃学；那个当年爱读书的岩居然成群结伙地去抢劫，一两次得逞了，但终难逃被抓的命运；岩成绩太差，初中险些毕不了业；岩的父母托遍了人，岩成了镇上一家工厂的工人，是那个工厂最苦最累最脏的翻砂工。

我是个内心早早怀旧的人。考完大学终于轻松的那个暑假，我回老地方去看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岩还住在那个小院子，去镇上上班了，家里没有人。从老邻居那里听到的消息更是让我不敢相信：岩经常呼三喝四在家聚众赌博喝酒。翻砂工的工资不足以支撑这种大碗喝酒的生活，于是，以前抢劫的毛病换成了偷，而且岩居然吃窝边的草，首先遭殃的就是一个村子里的鸡鸭和乡邻。

那天，我没有再等岩，匆匆地回去了。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几年之后的一个春节，我回老家看望父母，一天赶集时我竟然与岩不期而遇！岩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大了几号，身体更结实了。我惊喜地走上去，告诉他我爹妈经常问起他，还给他留下了我的电话，希望他有空去找我玩，就跟从前一样。

岩答应着，把我的名片揣进兜里，然后微笑着跟我分了手。

隔了一个小时，在集市的另一头，远远地，我又看到了岩。而岩显然早看到了我，隔了攒动的人头，冷冷地投过来注视的目光。

我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岩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想干什么？

从此，我再没了岩的消息。成家，生子。如果不刻意地去打听，现代生活很容易就把人隔绝了。而我不再想知道关于岩的进一步的消息；我留给岩的那个电话，也从没有接到过岩的来电。

我知道，当年一起猜谜语、读小说的岩与我，在社会的洪流里，已经成了隔了很多人头的路人。

我一生当中的第一个朋友，今生，我们再也不能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