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退休的一个同事病了,胰腺癌晚期,已经转移并扩散到了整个肝部。因为消息来得过于突然,他的家人和他身边的我们都难以接受。
起初是误诊。在医院看了很久,做了许多检查,消化系统泌尿系统都查了,还当作阑尾炎住院治了半个月,一点效果也没有。全家人虽然急不过,但从没往坏里想。后来他爱人自己当医生,找了很多医学书籍看,试着去做了胰腺检查,没想竟是这么大的问题,前后差不多耽误了两个月。全家人遭遇晴天霹雳般晕头转向,再也不敢在当地医院有半点耽搁,急急转院到武汉。
我和同事赶去看他。那是一家专门治疗肿瘤疾病的医院,进进出出的都是神色一样忧虑的人群。不知是因为真正到了深秋,还是医院本身就是那样一种氛围,从一走进医院大门我就感觉到特别冷。
同事住在二楼的一个单间。我们去时他正在输液,一个人静静在躺在病床上,异常专注地看着吊瓶。听到我们的招呼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先是忙着用一只手在床头柜上给男同事又找烟,又慌着提了吊瓶要下床来给我找水,特别高兴的样子。好不容易劝他坐定了,他又突然想起头发来。稀稀落落几绺灰白的发,散乱地坚立在头顶,显得特别长。他非常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了抓,把它们横摆成以前上班时的发式,人也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他本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病情,所以我们说话也没有很回避。他说两个月前职工例行体检中还做过癌筛,什么都没有,肝功能也很正常,怎么也没想到肚子一疼竟然疼出了个大毛病,而且这么快就到了晚期。他平常高兴时喜欢开点小玩笑,性格虽然算不上多开朗,但一直都比较乐观,所以说这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没有一点悲怨。
我们就着他的笑话回应着,尽量让气氛显得轻松些。看得出他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精神也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得多,而且似乎不是硬硬地强撑着,真的特别希望这回又是个误诊。
他爱人在外面走廊里用微波炉热好鸡汤端进来,他还没忘记要她为我们找水喝,非常过意不去的样子。同事开着玩笑说:"我们不喝水,等你这针打完了,我们一起出去喝点小酒去!"
"酒的爱好是要断了,不过你们也不要太担心我,从走进这个医院的那天起我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他笑着说得很平静。原来他刚进院的那一天,碰到一个林区来的男孩子只有11岁,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医院收也没收就让家里带回去了。
"那一刻我心里的石头忽地落了地。我过了明年再后年就是60岁了,比起那孩子来活得也足够长了,也该知足了。"他一直笑着,但有好几次,我看他在悄悄地擦拭着眼角。我记得他曾经对同事说过,退休后每年都要和老伴去旅游,一年至少去三个地方,这个曾经理所当然的愿望如今变得异常遥远而且无比艰难。
无论想得有多透彻,谁也无法轻别自己的生命,还有那些爱着的人和一天好似一天的生活还有这个美丽的世界。而且无论活多久,都不能减少自己的依恋和热爱。所以,如果能够,我们一定要健康地活着,而且尽可能长久一点,这就是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