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号是交房的日子,杰准时送了钱过来。但是少了300元。他很不好意思,说是实在凑不齐了,因为丽最近申请了个移动公司的代办业务交了保证金。我却觉得更不好。借钱给他的时候,我告诉过他我必须在交房时付清最后5%的房款。把预留的钱借给他,只能解一下他们的燃眉之急,为的是从很久以前就想为他们做一点什么。
那时还在报社,杰和我一样是临时聘用人员,工资低得不能再低,而且他还得养家糊口——一个残疾的没有工作的妻子和一个不到3岁的儿子。所以在编稿之外他还兼带送报纸发稿费,经常骑一辆破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跑遍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尽管如此,生活依然非常窘迫。他们那间在顶楼的蜗居租金用去他三分之一的收入,下雨天还得到处打漏子,地上摆满盆钵瓢罐。家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小彩电,还是妻子娘家的哥哥从外省送来的,说是让孩子看了学着说话。因为父母口音不同,孩子两岁多了还没很会说话。有一次三个同事买了菜去他们家吃饭,居然连碗筷也不够数。过后我买了一套餐具,意欲送给他们,但直到从报社辞职,也没找到送给他们的理由。
杰的妻子丽是个自尊极强心性极高的女子。因为患小儿麻痹症落下腿疾,一直异常敏感。她在她的家乡做过代课老师,除了腿脚不便以外,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而且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有一年在邻省电台的一次征文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从此也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那是一篇讲述自身经历的散文,丽写得情真意切,播音员更是读得充满感情,由此也打动了三千多个有梦的男子。信件如雪花般飞来,少女忧郁的脸庞终于绽放了自信的微笑。
杰是最幸运的5个男人中的一个。丽和他们确定了固定的笔友关系,经常保持着通信来往。那时杰还是一个诗人,流浪在陌生的城市,被一个好心的老板慧眼识中,留在他的工厂里做秘书。老板的女儿林很仰慕杰,但杰的心情却被未曾谋面的丽牵走了。那是他生命里诗意最浓的日子,他每天准时到邮局给丽寄诗,那个叫林的女孩就在远处悄悄地看着他。那些诗只要有一首是给她的,杰的命运也会改写。
丽终于被打动,答应和他见面。杰风雨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丽的面前。丽相当失望。才华横溢的杰竟是个又黑又瘦的矮个男人,而且语言出奇地简短,不说话时连手脚也不知如何处置。这个男人远不是丽心里的愿望。
杰带着打击而归,从此颓废委糜,一蹶不振。这时林也许可以趁虚而入,但她是个善良的女子,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她不知如何谋得丽的地址,偷偷坐了火车赶到丽的家乡。一番推心置腑的长谈,让丽知道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其实是个心肠极好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心本来已通过文字紧紧相连。而且刚刚送走林,杰的诗又如期而至。那用电报发来的一首诗,字字都是杰的感情和思念。唯美的丽终于不顾一切地接受了杰。
杰带着丽回到了家乡。他没有带她回农村的老家。他们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安了家,杰在报社找了那份临工。短暂的甜蜜之后便是生活的艰辛。杰的工资很低,两个人的生活勉强可以维持,儿子一出生就捉襟见肘了。丽的娘家一再贴补,终只是杯水车薪。日子要长久地过着,该努力的只有自己。杰从此不再写诗,一心只为生活奔波。报社当时最来钱的事是拉广告,但杰做不来。缘于性格的木纳和语言的简短,也缘于诗人的那股傲气。他宁愿骑单车给分发点送报纸和填写稿费单,也不愿拿下脸去拉广告。
丽本来是优越惯了的,但为爱情委屈了又委屈。只是那日子过得总是展不开眉头,便有了些怨气。杰好脾气地忍受着丽所有的怨气,总觉得对不起她。她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久了,也会无名火气。想当初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弱女子,终日要为生计发愁,心里无比悲哀。她有心出去找点事做,经受的只是一而再的打击,最后终于气馁。在日子实在难过时她就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上许多时日,然后一应钱物大包小包地带回来,似乎把夫妻间的矛盾和生活的窘迫都缓和了一些。那样子,任何人也看不出他们曾经有过那么不同寻常的浪漫爱情。
后来终于熬到孩子上学。丽在报社门口开了一个小店,经营香烟小吃之类。偶尔回报社碰上了,老远就笑着打招呼,性格开朗了许多,听说又租了稍稍大一些的房子住着,想来生活慢慢就好过了一些。再后来就听说杰也辞去了报社的工作,经一个作者介绍在公安局找了一份待遇稍好的工作,专门写材料,至少不用到处发报纸那么辛苦。我们之间很少联系,只是在心里一直祝愿他们的生活能越过越好。
夏天正热的时候,正在为房子的事烦着心。某一天杰打来电话,迂回曲折说了很久以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买房借钱一事。说是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差不多存够了首付。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够了,怕等下去房价再涨更买不起。
尽管万分为难,还是没有拒绝。看着他们的生活终于一点一点地好起来,真的希望能为那份得来不易又维持得极为艰难的爱情做点什么。因为这世间,纯粹的爱情总是那么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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