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暑假，为挣下一学期的学费，我到父亲的工地帮工。那时候还没有打工这个说法，工地上有很多我这样的做临工的职工子女，有来自农村的，也有来自城里的；有利用暑期打短工的，也有等着单位正式招工的。在那里，我认识了城里的女孩梅。

     梅比我大5岁，我去时听说她的正式招工手续已经办好了，正等着重新安排工作。

    我们的指挥部设在乡下，我和梅都在后勤上帮忙。因为晚来半年，也因为没有城里女孩的大方，在梅面前我总是自惭开秽。梅有光洁的面容，整洁的头发，更有许多漂亮时髦的衣服。梅说话的声音也是脆脆的，每天象个会笑的百灵，不是在唱歌就是在说话，身边的每个人都能感染她的快乐。

    心里对梅满是羡慕，觉得生在城里真好，不用为学费发愁，也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还有与生俱来的气质和优越。曾有心接近她，试着与她搭话，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年龄有差距，她对我明显没有通常的那种热情。有过失落和不平，但终究还是只去羡慕她，梦想有一天也能够长成她。

    八年后的邂逅多少有点让我措手不及。下属一个企业的几个女工被厂长调到了最不拿钱的岗位，有一天她们联合起来反映情况，我被安排负责接待。她们力陈了自己工作的能力和对单位的贡献，声色俱厉地申诉厂长安排的不公，一致表示要为回到原来的岗位而“斗争”，个个义奋填膺慷慨激昂。那是一个自负盈亏的汽车修理厂，建厂之初曾十分红火，单位许多职工都想尽办法把子女安排进去，厂子一时人满为患，特别是女工更是难以安置，效益好时还能勉强度日，随着个体修理厂的增加，她们的那个厂已经濒临倒闭，目前靠着单位的保护政策还在硬撑。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中间说话声音最大语气最硬的那个中年妇女是梅，当她写下她的名字时我有很明显的讶异：“你是梅？你不认识我了？”

    梅的脸上一时堆满了笑，并亲热地拉起了我的手，大声叫道：“是你啊，怪不得看着这么熟悉。几年不见，变得认不出来了！”

    我一时无法适应她的那种突然而来的热情，但还是颇有耐心地听她又重复了许多厂里的情形。依然还是那张会说话的嘴巴，节奏却过于紧迫；依然还是那张脸，在三十岁的年龄却明显有点老了。一时间我心里有了太多的感慨，我没有想到仅仅就是八年的时间，不仅让一个女人老了容颜老了心性还要老去气质，我不知再过八年我是不是也会象她一样把什么都统统老去，女人，真的就那么不经老吗？送走了她们，我感觉自己也正在迅速地老去。

    过后又过了八年，我一直远远地关注她。那个厂子倒底还是解散了，她被安排了新的工作，接着她离了婚，然后就辞职了，不过有一天我突然又在大街上遇见了她，她快乐地开着她的出租车，老远就笑着和我打招呼，并不比八年前显得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