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事故之一 北方的野兔
(2008-12-14 10: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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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一生只活了39岁的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中提到过野兔:“一双谛听的比脑袋还长的耳朵,两条风奔的比躯干还长的后腿,以及传统的北方村庄的颜色、木头一样的寂哑无声,这些大体构成了一只野兔的基本特征(同时也喻示了它们的黑暗命运)。”
早逝的苇岸是大地的观察者,他用善良的眼睛观察大地上的事物,当然包括了兔子:大耳、长腿、北方村庄的颜色,甚至暗哑的声带,这些他都观察家到了,“以警觉和逃遁苟存于世的动物”特有的体貌特征,他全都观察到了。只是有一样他没有看到,眼睛,我说的是兔子的眼睛,心细如发的苇岸先生为什么会忽略野兔那双大而忧郁的眼睛呢?眼睛不是照见一切的心灵的门户吗?野兔的眼距阔而宽,尽可能地向两侧拉开去,居于椎形头部的左右侧。这种设计不是没有依据的,有人发现所有处于食物链较下层的食草动物,它们两眼的距离都有这种拉大的倾向,为的是逃逸时随时观察左右两边无时不在的危险。反观食肉动物就大可不必了,如狮虎,这些动物世界的法老,它们的眼睛处于同一个平面上,便于聚焦和目测定位,追捕猎物时它们不屑于左顾右盼,也根本不必要左顾右盼,只需盯住前方的目标就足够了。
北方的秋天一派枯黄。大地上所有的事物都熟透了,枯草、小树、庄稼,样样具备了成熟的颜色;野兔也熟透了,秋天的野兔上足了膘,卯足了劲,最肥最美,与成熟的庄稼浑然一体,几乎与灰色的土地密不可分。可是,秋天也是野兔的受难日,灾难像随时落下的达摩克利剑,已经悬在了头顶,只是事没临头,它全然不知晓罢了。
几十年前的北方农村是集体劳动的,一个村分成了几个队,一个队就是一个生产组织,通常有几十号人,一起下地劳动。他们的地块并不总是整齐化一,往往是这儿有一块,那儿有一小块,数里以外又有一小块,就像一块块无名高地,分别为劳动的人们所占领。这就是危险的根源,一只野兔的出现,常常陷入这种兵团式的围困之中。对于被围困者来说,这是一种经历,而且也是它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经历,后果是不言而喻的。对于那些围堵者来说,不光是为北方干燥的盘中增加一点可怜的浑腥,更大意义上是为那些同样干燥、整个秋天脸上挂着忧郁的人们制造一种狂欢的由头罢了(几百号人一起呐喊,围追堵截,场面的热烈程度,你完全可能自己想像的到的)。
它们几无逃脱的可能。狂欢的结果,是胜利者的手中高擎着的已经是它僵硬的尸骸,尽管它有着“一双谛听的比脑袋还长的耳朵,两条风奔的比躯干还长的后腿,以及传统的北方村庄的颜色”,它能做到的只有“木头一样的寂哑无声”。这是它是宿命。
平心而论,野兔是种机警的动物,昼伏夜出,处处小心,一生只在很小的范围内活动,只走自己事行设定好的线路。但这是它致命的错误,自从人类的出现,这点小伎俩就变成了致命的错误,有时技术恰恰就是错误。以前的一个姓曹的同事,就曾跟我谈起过它的这种错误,他是狩猎的好手,常常通过兔子的踪迹追逐猎物,收获颇丰,后来,他不干了,说怕自己也犯同样的错误,听到他的话,我很吃惊,他没学过哲学,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这使我想到了人类,人类也犯过类似的错误,我们也不是不断地为自己制造这样那样的技术吗?不管最高的统治者——人,还是其它的低等动物,都有自己无法避免的错误,也是无法的事情。
令人吃惊的是,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野兔好像都与月亮女神有关。在中国,玉兔捣药的故事人人皆知,它应该是中国最早的药王了。有一天,我到河边散步,正是傍晚时份,抬头见到河心上空的月亮,很明,很亮,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的月亮了。更令人吃惊的是月中的玉兔,十分清晰,十分醒目,“一双谛听的比脑袋还长的耳朵,两条风奔的比躯干还长的后腿,以及传统的北方村庄的颜色、木头一样的寂哑无声。”跟我小时候看到的完全一样,我希望天天看到这样又大又亮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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