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早就写了一半的博文，是写给母亲的，总想润色好了，对得起母亲这个称呼的分量，再郑重其事地发表。结果一直拖着，甚至遗忘了。从草稿箱中翻出来，拂去落满了尘土的文字，回忆也就如清泉般从心底汩汩而出了。）http://s7/orignal/49f78fa3ad3c4c91d2936

母亲真得老了，背驼了，眼花了，说话颠三倒四了。父亲走前，母亲还有着坚实的靠山，一辈子依赖着父亲的思路生活，父亲安排她的行动，掌控她的快乐。父亲走了，母亲头上的那片遮风挡雨的天坍塌了，干练勤劳的母亲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巢老人，变得畏畏缩缩，变得犹犹豫豫，变得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如同孤苦伶仃的孩子，无助而让人怜悯。我说跟着我，您就放心吧，母亲显得很茫然。

把母亲接到了家里，短暂的恢复后，闲不住的母亲挑起了家务事的大梁，单薄的身体忙进忙出。我们一家三口上班的、上学的，忙着各自的事情，生活也显得怡然舒适了许多。再不用急着往家里赶着烧饭，再不用在出差时牵肠挂肚，一家三口放心地出游，任何时候进家门，都有母亲准备好的热饭，母亲晾好的开水。忙碌的母亲却更加沉默了，偶然迸出的话，女儿取笑不合时宜，母亲便很少发言，面无表情地当着听众。吃饭时会蹦出动静很大的咀嚼声，常常会不住地咳嗽，又尴尬地对着我充满歉意地苦笑，我由不得皱起眉头。半夜母亲屋里的灯总是亮着，整夜整夜亮着，她说闭上眼看到的都是父亲。母亲床头的杂志换得最勤，她说看看能解心慌，头发白得比先前更快了。

一则生活常识警醒了我：老人的唾液分泌少了，吃饭的咀嚼会变的困难；吃饭时控制不住的咳嗽，标准着老人吞咽系统的退化。母亲老了，一直看在心里，很少想到把母亲作为中心来保护，风烛残年的母亲将最后一缕温暖播撒给了她牵肠挂肚的孩子，如同孩子一般无助的母亲却在我们忙碌的奔波中被忽视，甚至变成了嫌弃。不断涌上心头的自责和反省让我羞愧难当：可以把大把的时间和关注留给自己的孩子，却不能给老母亲留出哪怕一刻时间？孤独的母亲最需要交流，我开始刻意地做起了“陪聊”，试着找母亲熟悉的话头，引导着她说出熟悉的往事，母亲唠唠叨叨，我也陪着唠叨，女儿投来怪异的眼神。唠叨着，母亲放松了，时而笑、时而流泪，颠过来、倒过去地讲过去的事情，女儿大叫：“姥姥，说过八百遍了！”我投去严厉制止的眼神：“妈，说说，这事我没听过。”母亲从慌乱尴尬中缓过神，继续叨叨翻新着不变的主题。渐渐地女儿也心领神会，有空陪着母亲做手工，说着母亲爱听的话。渐渐地，半夜亮灯的频率降低了，母亲有了倾诉的机会，再不用在梦里找父亲了。

母亲做过心脏手术，身体一直虚弱，天天抱着药袋子，像揪着救命宝盒，最熟悉的地方永远都是医院。把母亲当成需要照顾的孩子，养生保健知识成了我的选修课，闲暇时间翻翻养生按摩的书，陪母亲看看养生节目，母亲哪儿不舒服，找相应的穴位，在自己身上找准位置，再帮母亲按摩，用药开始寻找最安全的途径。陪着一起聊天，陪着一起看电视，陪着一起按摩。也许是注意力分散了、也许是按摩真得派上了用场，母亲乱吃药的现象没有了，身体渐渐好了许多，熟悉的大夫纳闷好久不见母亲去挂吊瓶了。

身体稍稍好些的母亲有了新的想法，有段时间，唠叨的话题多了些故乡的事情，故乡的亲友，眼神神往而凄凉，我知道她想家了。借助假期，悄悄买了两张车票，母亲眼睛顿时亮了，一路上像孩子一样盯着车窗外的风景，重复着单调的感慨。到故乡的一瞬间，母亲的脸开花了，背不驼了，脚步轻巧了，使用着浓浓的乡音搭讪着来自不同方向的问候。母亲发自内心地说，有女儿陪着，了却了回乡的心愿，她这辈子的心事彻底放下了。我修正着母亲的话：“先认认路，以后身体越来越好了，自己想什么时候回去就可以回去了。”我看到母亲满意地笑了。

时间过的很快，母亲一个人和我们一家生活了整整三年，女儿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全家人的生活轨迹从县城转到了省城。女儿强烈要求母亲同行，说是习惯了姥姥做的饭菜，这次母亲婉言拒绝了。母亲想儿子了，一直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远在异地打拼的儿子，想去儿子那里转转，帮儿子带带没有照顾过一天的亲孙女，了却长久以来的愧疚和心愿。母亲的观念传统：老了是要跟儿子的，跟女儿不合常理。母亲走后，我才发现冰箱里冻满了包好的饺子，切好的肉丝，蒸好的馒头，被我当成孩子的母亲依然把我当成是孩子。

到了另一个城市的母亲，一如既往地料理着弟弟一家的生活，做做饭，洗洗锅，电话中依然关心着我的衣食起居。能够想象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母亲除了弟弟一家，再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可以交谈，对老人来说，该是多么孤独寂寞的事情。我甚至都能想到在陌生的城市，身边再也没有高大挺直的父亲陪伴，母亲佝偻着瘦小的身体，胆小犹豫地看着过往的车辆，在菜场怯怯地和听不懂的方言砍价，隔着玻璃窗望着大雾笼罩的城市发呆。每每这时，心里就会被强烈的酸楚包裹，甚至都能联想着自己的晚年生活，女儿远走高飞的时候，我或者丈夫总会有一个人被孤独寂寞笼罩着，独自走完凄楚的晚年。

心事惆怅地拨通母亲的电话，母亲的语气如同孩子般兴奋，大声地向我描述弟弟一家专门陪着她坐地铁，到动物园看熊猫，出太阳的日子开着车带她去逛街，我的心开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