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疾病和死亡集中的地方,但也是健康和新生的地方,这些日日夜夜发生在我们这座城市的事物,谁又能躲开?就像我们人生的档案,一开始和结束,以及之中的过程,无不与医院相联系。
谁了解自己的身体呢,想了解自己的命运?你只是活着,按命运给出的路线,或听凭责任感的致使,身体像你的一匹马,你只知道它会向前,向前,一直下去。谁知道那天他会背叛?
我们的身体是我们最不了解的,她怎样使我们痛,怎样变化,怎样由一个正常的细胞裂变繁衍出无数的细胞,充塞我们的肌肤,阻碍我身体的正常运行,变化怎样源源不绝,像一场失控的战阵。医学杂志上总是告诫,要心平气和,要情志两忘,人们才可以延年益寿。但如果一个人一辈子不承受痛苦不体验欢乐不争取不冲动不手煎熬心如止水,那又将是怎样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延续一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第二天来到医院。内科医生听听他的心脏,又用手电桶找找他的咽喉,噢,都红肿发炎了,上呼吸道感染,医生在病例卡上匆匆写着这个诊断,抓处方就要开药。
他开口说道:“我背那儿,由个肿块。”医生停下笔,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他训练有素的指。他感觉到这个小小的硬块课,它游离于周围的组织,很明显,它是一个独立的东西。
医生摘下眼睛,看着他——这张面带倦容的看起来十分平常的男人。医生问:“家属呢?谁陪你来的?”
他是一个人来的,但是,没有关系,他明白。一根刺针进去我麻痹的背部。穿刺结果当场出来,发现癌细胞。拿着结果,被告知去做CT扫描。护士平静的告诉我结果,声音委婉,好像一个爆破音都能把他吓到。
噩梦袭来:肺癌,中晚期,已经扩散,无法手术。他奔出去给小涵打电话。“我是小米~我是小米。”小涵问:“你怎么了?我在工作。”
他大声说“我想让你来。”
周围的人都扭头看他,看到一个绝望的病人。他已经站不住了。只想有个人可以靠一靠。
家人脸色煞白的赶来,比我还恐慌,父亲问着医生,医生一再的摇头。母亲不住的哭泣。回到家,打开抽屉吧所有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一一给女朋友,这样会影响她以后地生活,屁股一沉坐在地上,没有了目标,没有了目的。在医院接受化疗。忍受火烧一般的痛苦。然后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去。如此循环。齿轮暂停运转,链条需要维修,这是为自己而作的维修,只是已经太晚太晚。
“我不会好了,我知道——”这样把话说在前头,好让前去探望的我闭嘴,再也不用说那些没用的话。
“但我们都不知道生命会有怎样的承受力,就像它突然的病一样,也许哪天它就能突然抵抗.”我还是要说,我心里的话,虽然,要换了我,我想的一定和他一样。
他的眼睛里的瞳仁是淡褐色的,我第一次发现。随后瞳仁变深了——仿佛死亡的颜色已经进驻。
疾病,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他一定体会到了这个。他辗转奔走在各个城市的医院之间,求过民间秘方。这期间面临了更多选择上的烦恼,因各个医生的治疗方案只能取其一种,不能齐头并进,有的还是相互抵抗,而时间是这样的紧迫,每一种治疗都像试验,是拿信任当赌注,拿一切的时间做抵押,他的资本却极其微薄。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从一家医院到另外一家医院,大到肿瘤医院,小到地段医院,私人诊所。有时像是稳定了,缓解了,也不怎样的大咳了,结果却是更糟,新的癌肿又被发现,在新的部位,时间再次的浪费。一个金属支架装进了他的气管,以利于他的呼吸,排痰。支架慢慢的也不行了,得装个再大一点的,撑大他虚弱的气管。他非常清楚在各个过程,这种越来越难以让身体承受的循环。怎末办?她还是得去承受。得了癌症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到终点,要一步一步,在痛苦和煎熬中挨过去的,这是我最感到心痛的地方,而且,别人谁也别想代他承受。孤独的病着,孤独的走向死亡——最后几天咳出来的全是肺的碎片,他的咳嗽已经达到惨烈的程度,以后,他陷入昏迷。
下陷的眼窝,周围一圈青黑色。他看上去像外星人,被神秘的力量派遣到这个星球,完成使命就要离开,不会告诉你,为什麽?有什么目的?只会默默的爱着。
他再没有醒过来。在我到来到他旁边死去用了将近30分钟时间,他停止了呼吸。送他下楼,进入太平间,然后,我走进夜的马路,每一天都像过节,笙歌宴舞还刚刚开始,他们有的是时间。而有的人永远.永远没有时间。
我阻拦着人群道:“回去吧,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