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人生，追圣步履

船  夫

三

我这一个“贫僧”，后来又开始了更加广阔的寻觅、阅读和游学，变成了一个贫道、贫儒、贫文化人。由此，我并没有像一些人一样，一旦迷信哪一种文化，便会与其他的文化为敌，甚至会想到去毁灭这一种文化。那些对于文化的偏见执见，让我想到盲人摸象，自己摸到了大象的某一个部分，就认为得到了真理，不容许别人发言，固执地认为人家的发言一定是错误的；还让我想到武大郎开店，只要比自己矮的；这样就容易形成一种精神上的狭隘与专断，时间长了，人就容易变成井底之蛙。

真正有活力的文明，一定是包容的，让各种文明来激励自己，产生无限的创造活力，并且能够吸纳各种文明的优点，之后进行更高的追求、融汇、超越，这样的文明精神才会使文明不断地生长。这就是我们导师的说法，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拿来主义；还是我们人类学、社会学家费孝通的看法：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世界大同。

贵州建了一个孔学堂，这在全国都是一个盛举，除了是儒家文化的弘扬，也不拒绝其他有意义的文化。何士光老师在孔学堂论道，得到这一个消息以后，我提前一天就到了贵阳。可以说，我在孔学堂听过了多次全国名家的讲座，何老师的讲座那是最吸引人的。他娓娓道来，行云流水，清清亮亮，而且表达是收放自如，自由自在，一次次给人柳暗花明的感觉，那就是一场让人难忘的、大美的文化盛宴。他从佛开始，峰回路转，步步登高，最后把人带到了入云的峰巅，这就是中华文化的老子大道。那一次的人非常多，是我参加听讲人数最多的一次，在场的人一个个听得出神入化、如痴如醉，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成了文化的圣殿……

佛家文化一直是我的痴迷，我在外旅游，只要是佛教文化圣地，我是必到的。特别是与遵义有关的佛教文化圣地，我更是心向往之。人们都知道沙滩文化，那是儒家文化在中国西南地区的一树奇葩，不知道沙滩文化还有着重要的佛教文化，禹门寺就是佛教文化的遗迹，明万历初黎朝邦父子于此创沙滩寺，后来高僧丈雪来此开设道场，培养了众多的僧人，对遵义文化有着重要的影响。郑珍、莫友芝、黎庶昌他们都多次到过禹门寺，留下了许多的诗文、题刻。丈雪生在娄山北的桐梓，离世于四川，成都的昭觉寺是丈雪的道场，他的墓地就在寺庙的附近。我曾经到访过昭觉寺，那一天天气非常热，走路都会大汗淋漓。昭觉寺已经没有一点丈雪的遗迹，我在寺庙里面询问丈雪墓地，许多和尚都不知道，后来终于问到了一个知道的，转了许多的路才到了丈雪墓地。墓地大门紧闭，但有人看守，我终于敲开了门，看到了丈雪的灵塔。在四周都是崇山峻岭般的大楼之间，这个小小的墓，当然显得非常可怜，但万幸的是总算保留下来了。

许多人都知道乐山大佛，但是不知道乐山大佛的建造者海通法师，他就是我们遵义人。他很小的时候，就到了乐山。为了保护佛财，建造乐山大佛，还将自己的眼睛都剜掉了。乐山大佛的建造艺术值得赞叹，我们海通法师的精神更值得赞叹。我曾经三次到过乐山，在乐山一带有我景仰的苏东坡、郭沫若，我在那一片钟灵毓秀的土地，有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每一次去那里，都是流连忘返，甚至想老了以后，在那里安一个家。

太湖周边的佛教文化也是让我难以忘怀的。首先说的是当代著名僧人星云在江苏宜兴建造的大觉寺，星云大师在此出家，1989年返回宜兴立志复兴祖庭，2005年重建大觉寺。大觉寺依山傍水，规模宏伟，建筑精美，还有星云大师的塑像。太湖边上的宗教文化以及星罗棋布，最让人感叹的是灵山大佛景区，那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是一个世界影响的景点，位于无锡市滨湖区马山国家风景名胜区。据说唐玄奘西天取经归来，到了这里，看见层峦叠翠，景色非凡，赞为“无殊西竺国灵鹫之胜也”，于是就给此山起名小灵山。印度的灵鹫山，是释迦牟尼得道成佛的地方，小灵山的灵山大佛，应该是大佛的金身再现。大佛通高为八十八米，比“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的四川乐山大佛还要高出十七米，加上三层座基，总高度达一百零一点五米，是我见到的最高的巨型佛像。灵山大佛双目智慧慈悲，垂视着天下众生，不论你在它的近处和远处，似乎都在它的眼神之中。除了这一个塑像，景区还有金碧辉煌的建筑群，让人感到花了两百多元，一睹这世界奇观，值！我在太湖边上曾经有一年多，走访了众多的文化遗迹，深感太湖就是海纳百川的“太”湖，是人文荟萃的胜地。

行走问道的过程之中，有一件事情值得特别的一提，在修文采访的时候，于王阳明的三人坟巧遇了葛老师。他长相就像马克思，有着超人的智慧，他精通儒释道，特别是对于《中庸》《道德经》等古代文化经典有很深的研究和感悟，他创作了《老子新本》《中国改革史》等。我们一见如故，从此开始了多年的文化交往，他给了我一种重要的启示，让我有了精神的超越。在与他相识之前，我用心的是文学艺术，他给我说那些都是形而下的、感情层面的东西，人如果要进入更高的境界，必须研究形而上，研究经典，学习精神文化。从此，我便开始了“路曼曼其修远兮”的新的文化之旅，开始重视文化的本质、精神和核心。我读孔子，读他的遗迹曲阜“三孔”， 读他修订的《诗》《书》《礼》《乐》《易》《春秋》，读他倡导仁、义、礼、智、信，还到过邹县，读孔子的孙子子思撰写《中庸》之地、读子思的学生孟子的孟庙。同时，我还关注孔子的老师老子，他在中华文化有着崇高地位，深入研究《道德经》的同时，我追寻老子的遗迹。我到过涡阳的道德东宫、亳州的道德中宫、鹿邑的道德西宫，到过老子居住的洛阳、老子撰写《道德经》的函谷关、老子讲道的终南山楼观台，到过出土《道德经》的长沙马王堆、荆州郭店，还到过老子的弟子关尹喜传道的武当山、老子得道升天的老君山等地。当时有人劝我，说《道德经》那是北京那些地方的教授专家研究的，我有一股子执拗劲，偏不相信，终于经过10多年的努力，写出了我认为值得骄傲的、研究《道德经》的专著《道德圣美诗》。

以后的行走中，我不光关注儒家、道家，我还关注佛家，一个城市的儒释道都是我喜欢的内容，比如去嵩山看“天地之中” 世界文化遗产，不光到了周公测景台和观星台、启母阙、太室阙、少室阙、中岳庙、嵩阳书院，还去了少林寺建筑群、会善寺、嵩岳寺塔等，广泛而深入的游历了这个历史跨度最长、建筑种类最多、文化内涵最丰富的古代建筑群。我还有一次非常愉快的文化之旅——组织朋友的瑜伽团队，几十个人到梵净山游学。我儒释道的学习，被朋友知道，他们的瑜伽馆，便聘请我当他们的顾问。许多人都是将瑜伽当成一种练身的体育活动，没有深究瑜伽的文化精神。其实瑜伽是一种印度文化认识世界的方法，是一种哲学，而且许多的印度文化流派，都采用瑜伽的方法，佛教也吸收了这一种方法。瑜伽最后达到的三昧、三摩地，就是一种精神本体之“我”与客观本体之“梵”的合二为一，而梵净山的“梵”，就让人感到有这一种文化的象征。我多次登过梵净山，深深折服于他的自然和人文景观。我希望一行的人，除了观览梵净山大美的风光，还在山上认识到“梵”的精神，最后实现身心的净静和美。那一次，我在梵净山上感吟了四绝：“巍巍金顶矗长天，非甑非根两圣贤。境界不同知有别，最高峰岭在明梵。//凡身能量大如天，万步云梯敢上攀。曲径通高一路景，梵天丽日最团圞。//梵山中夜醒无眠，星子满天新月弯。清脆鸟音冥想远，心中无我地天宽。//通红丽日亮千山，长啸高呼雀跃欢。杲杲梵光心上照，解脱凡我渡新天。”

在学习丰富多彩的儒释道文化的同时，我读到了雅思贝尔斯的“人类轴心文化”理论，这种理论认为，在公元前800年到前200年这一个时期，出现了人类文化的极度繁荣，除了中国先秦文化，同时还有古印度文化、古希腊文化，都是这一时期的典范。这三种文化像三足，支撑起那个时代的世界文化大鼎。接下来的阅读，我知道了印度文化，不只是佛教文化，还有《吠陀经》《梵书》《森林书》《奥义书》，还有一个像我们先秦一样的印度古代的“百家争鸣”，有正统派的婆罗门教、弥曼差派、吠檀多派、数论派、胜论派、正理论派、瑜伽派等，也有沙门派的佛教、耆那教、生活派、顺世派和不可知论派等。佛教文化是富有革新精神的一种文化，它的“三法印”，直接针对的就是主流精神的客体的真实之“梵”、主体的真实之“我”和“种姓制度”。佛教的“诸行无常”反对梵的真实；“诸法无我” 反对我的真实；“涅槃寂静”反对“种姓制度”，追求众生平等，不过它们的追求不是在现世，而是在彼岸的世界，这个彼岸的世界，有的是现世的灵魂的超越，也有的是来世的灵魂的皈依。

对于印度文化的认识，我进一步知道了伊斯兰文化对它的征服，而伊斯兰文化，又是吸收了基督教文化建立起来的，基督教文化，又是来源于古希腊的文化。当我走进希腊文化的天地，在里面纵横驰骋，发现那一个世界的无限广大幽深，我先是有一种自卑的。特别是读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我没有想到世界上竟有这样伟大的智慧，柏拉图的爱与美，那是一步步的登天精神，我也随着他的精神不断跃升，到了一个至善至美的崇高境界。

从阅读阿尔卑斯山的神灵开始，我又一步步的往下；同时从中国的珠峰上的老子开始，我也是一步步向下；最后是由山上到山下，由源到流，我认识了西方的文艺复兴，认识了英国法国的经验论、唯理论，认识了德国古典哲学，认识了笛卡尔、康德、费希特、谢林、费尔巴哈、马克思……认识了中国的六祖慧能、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陆象山、王阳明、王夫之、冯友兰、贺麟、李大钊……我认为“人类轴心文化”的理论有了问题，应该是“文化浪潮说”才比较合乎实际，才是发展的、辩证的、全面的认识世界文化。世界文化浪潮一次比一次之境界更高远博大，由此形成了世界文化之流。这些不同地域的文化浪潮多姿多彩，仿佛是不同的，而且一些人认为甚至是相对相反的，但是我认为都没有看到其本质和主流。人类同在一个地球，其生活环境大体相同，人类还有共同的基因，因此世界文化发展的主流和本质大体上是一致的。我点校《世界四书》之后感怀道：“圣道华章鬼斧工，人寰绝顶势峥嵘。四书四柱支天地，万派千流向大同。美善道德乾坤本，诚眀仁爱宇环中。崇高真理通中外，四海五洲朝日彤。”

多年的文化修习，我觉得文化的寻觅与登山和探河有些相同，先是山下的花花草草绿树葱茏，之后是山腰的莽莽林木高松巨柏，最后到达了山顶，看到的就是云涛飞卷辉煌日出；探河也是一样，先是下游的汪洋一片波光涛影，之后是中游的山高谷深波涛汹涌，最后是冰天雪地清澄一线。对于文化的理解，重要的是知道来路，同时也要知道去路，能够上得去，有能够下的来，许多的固执己见，就是上不上下不下，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对于水来说，这叫死水一潭，对于山来说，这是顽石一块，都不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应有的行为。而且，登上文化的山，还不是一条路径，有的从山的东面，有的从山的南面，有的从山的西面，有的从山的北面，每一条路都是一种景观，但是许多的人走了一条路，就认为那是唯一的路，是每一个人都应该走的路，如果不走他的那一条路，就是错误的，从大处看来，这就是一种狭隘之见。文明的互鉴，应该就是各种文明之路的理解、包容和启示。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各种文化的理解以后的一种更高境界的超越，去发现人类更加高远的道路。中国的儒释道是三条重要的路径，我们中华民族在这些路上不断前行，创造了伟大的中华文明。而印度、西方的文化，亦是一种登山的路径，他们在攀登自己文化的路径时，也创造了同样伟大的西方文明。当代的人如何在东西方这些文明的路径上上上下下左右纵横，之后实现新的发现、新的超越、新的创造，这才是作为地球村的当代青年的使命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