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因山为陵、凿石为室”的陵墓,在秦汉之前早就已经存在了。在《史记·赵世家》中,就有“肃侯十五年(公元前三五五年)起寿陵”的记载,赵国的国君肃侯,用十年的时间,在常山(今河北曲阳县)“预修”了自己的陵墓。按照肃侯的身分,他的墓葬属于“诸侯五月”的等级,如果在平地上挖坑建墓,只需要五个月的时间,然而曲阳地区,遍地都坚硬岩石,而且这里的地下水位很高,向下挖坑建造竖穴,不具备施工建设的条件。好在赵国有着发达的冶铁业,钢铁制成的工具,使上山凿石建墓成为可能,这是肃侯“预修”寿陵的唯一选项。肃侯之子赵武灵王,在曲阳盖都山上,也用这种方式为自己“预修”了陵墓。到了汉代,许多的诸侯王,在河北满城、江苏徐州等地的山上,也用凿石的办法,为自己“预修”了这一类陵墓,工期都在10年以上。
从工程技术的角度看,古代帝王生前是不是“预修”了陵墓,不要看他生前是否选择了墓址,不要看他生前是否建设了陵邑,不要看他在地面上是否建造了陵上寝殿,因为这都是一些前期性的、或者是辅助性的工程,它们都不是陵墓工程的主体,不是陵墓工程的核心。这些工程修得再好,都与帝王去世后的入葬,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陵墓工程的主体,陵墓工程的核心,陵墓工程与帝王去世后入葬直接有关的,只能是陵墓的地宫工程。应该说:凡是在帝王生前,能够“预修”起“因山为陵、凿石为室”地宫的,或者能够建造起各种石砌地下宫殿的,都可以认为他们是生前“预修”了陵墓的;凡是在帝王生前,只是建造过一些地上宫殿、而未能建造“黄肠题凑”,或者未能建造地下宫殿的,都不能称之为“预修”陵墓。这是一个衡量是否“预修”的唯一标准。
除了凿石、挖洞方式,能够形成“不塌”空间之外,要用其它的方法,在一个大开挖的竖穴土圹、土坑中,用各种砖、石建筑材料,以人工方式去建造一个能够承受上部巨大的荷载、又能够包囊整个地下空间的墓室结构,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这种情況之下,“预修”陵墓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能否真正形成地宫大容积、大跨度的上部顶盖的建筑结构。要完成这种大容积、大跨度的地宫建设,是必须要以可靠的、完善的筒拱结构,或者拱壳结构技术的发展,为其先决条件的。而从一九八五年十月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建筑技术史》一书的有关资料看,筒拱结构并不适于方形墓室的建造;拱壳结构在西汉末年才出现,由于跨度和矢高很小,尚未用到帝陵建设中。穹窿顶墓始于三国时期,而大跨度石拱壳用于陵墓,那是宋代以后的事情。
秦汉时期,是有“预修”帝陵的记载,它的地上建筑部分,确实是有条件进行“预修”的,但在竖穴土圹中的地宫部分、即“黄肠题凑”墓室,则都是“临命”进行修建的。只有等到大跨度的筒拱、或者拱壳结构技术完全成熟之后,帝王生前“预修”陵墓的工程,才具有一种完整的意义。这个时候,地上的陵寢建筑部分和地下的墓室部分,既可以分别进行,也可以同步施工,工程竣工之后,“预修”起来的陵墓,由于预留了日后可以通行的墓道和可以停棺的空间,可以随时恭候主人前来入葬。一旦修建陵墓的君王被人推翻,这个寿陵还可以被后世帝王加以利用。慈禧死于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她的“寿陵”二十八年前就已竣工,在漫长的待葬时间里,先后分成五次向地宫内帝部,不断地送进殉葬的奇珍异宝。可见建好的“寿陵”随时都是可以打开的。
春秋战国时期和秦汉时期,最高等级的墓葬是怎样的呢?从秦始皇陵“残存周垣、其址具存”的情况下,以手工方式测得的尺寸来看,秦始皇陵陵园的界址,本身是十分清楚的、具体的。当时除了高大的封土堆和内外城墙之外,再也没有更多的地上遗迹可以寻找了。应该说,古代对于秦始皇陵内外城平面尺寸的实测和丈量,时间越早保存下来的遗迹,也就越具体、越准确,有关的记载也就越详细,因而争论也就越少。那么真实的秦始皇陵,到底有多大的工程规模呢?这里还要重申一下,袁仲一等人当年仅凭古书上“三百丈”的文字,强行将西杨村的秦俑坑,划进秦始皇陵范围中,以代王镇上的一个虚拟的秦始皇陵东阙门为依据,又强行地将秦始皇陵的陵园面积,扩展到“五十六点二五平方公里”,所有这一切都出自于袁仲一等人毫无根据的臆断和想象而已。
从一九六二年第八期《考古》杂志上,发表的陕西省文管会《秦始皇陵调查简报》的这个材料中,人们完全可以看到:在当时秦始皇陵的现场,是能够找到它内、外城垣准确可靠的遗迹的,可以证明这就是秦始皇陵已经完成的工程;在小面积的范围之内,发现有瓦、红烧土、灰烬的遗迹,证明这就是秦始皇陵已经完工、並且被烧毁的地面木结构建筑部分;在陵内几个地点上,发现有夯土地基、有砖瓦,但无红烧土、灰烬,证明这是打了地基、准备了材料,但未进行木结构建筑的工程;在封土的北侧,有大面积的夯土台基遗迹,但无砖瓦、红烧土、灰烬,证明这是地面大型宫殿建筑的遗迹,但只是在完成了夯土地基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进行地面大规模建筑施工的情况之下,便被迫全面地停工了;再加上陵内那一个巨大的封土堆,这是秦始皇陵可寻踪迹的全部。
张九龄《秦始皇陵》诗中有“徒役如雷奔”的修陵队伍云集骊山的情景,在《汉书·高祖本纪》记载中,有刘邦“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的现象,并非都发生在秦始皇生前当政的年代里,汉代的学者应劭说:“秦始皇葬于骊山,故郡国送徒骊山往作。”《汉书·黥布传》也有“布以论输骊山,骊山之徒数十万人”的记载。这都充分地证明:一是,在秦始皇生前的几十年时间中,根本不存在调集几十万刑徒,奔赴骊山为自己“预修”陵墓的事情。二是,秦始皇去世之后,刘邦、鲸布等人带领当地的民工,赶赴骊山工地的主要任务,无非是进行地宫竖穴的土圹开挖、夯筑封土工程,或者是一部分地面建筑工程。三是,由于农民起义,工程不得不停工,所以除了仅完成地宫、封土,内外城垣以及一少部分地面建筑之外,其它的工程根本就来不及进行。
可以说,由于开工时间很晚,不久农民起义军打到骊山,秦始皇陵当然就是一个“半拉子”工程。许多建筑材料来不及烧制,只好向临近郡县调集现存旧料,以解燃眉之急。这就是陵内出土一种有“登宫水”铭文的砖,和临潼县北郊一座民间小墓的砖,竟然一模一样的原因;由于秦始皇早就撤销芷阳县的建置,所以陵内出土一种有“芷阳工癸”铭文的砖,也是早年存留于民间的。由于建陵工期紧迫,朝廷明令天下:凡逾期到达骊山者一律问斩,看到了民工纷纷逃匿,刘邦“自度比至皆亡”,如其逾时受斩,不如反戈抗秦;黥布也一样“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没有骊山工程仓促上马,农民不会起事,秦朝不会灭亡;如果秦始皇一即位,慢慢地建造陵墓,社会矛盾不会如此激化,农民不会造反。秦末骤然爆发农民抗争,恰恰说明他“生前”并未修陵。
中国古代“预修”帝陵,学术界一直非常关注,却未能加以彻底研究和解决。“预修”帝陵的说法,是人所共知的,媒体上“预修”帝陵的报道,也称得上是遍地开花,但这仅是一种表面现象,因为它不足以说明,有关“预修”帝陵的问题,人们一定会有非常正确的认识了。比如:要进一步地请教一些考古学家,难道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帝王陵墓,都是在生前“预修”起来的吗?显然不是事实。既然如此,那么“预修”陵墓的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最早进行“预修”的是什么样的陵墓?哪一些帝王“预修”过陵墓,哪一些帝王没有“预修”过陵墓?哪一些陵墓可以“预修”,哪一些陵墓不可以“预修”?即使在同一座陵墓中,哪一些部分可以“预修”、哪一些部分不可以“预修”?“预修”帝王陵墓是个复杂问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才对。
我国从殷商到明清,历时三千余年,共有帝王五百余人,至今在地面上有迹可寻、时代明确的帝王陵墓,也仅有一百多座。有众多的研究资料表明,大多数的帝王陵墓都不是在生前进行“预修”的。比如:唐高宗李治在洛阳去世后,关于他的葬地是洛阳、还是长安,当时在朝廷内部,发生过激烈地争论,武则天去世后也是如此,说明他们在生前都没有“预修”过陵墓,又如北宋时期的帝王陵墓,几乎没有一座是“预修”的;在明代,除了永乐的长陵、嘉靖的永陵、万历的定陵,是生前“预修”之外,其他帝陵----如仁宗献陵、宣宗景陵、英宗裕陵、宪宗茂陵、孝宗泰陵、武宗康陵、穆宗昭陵、熹宗德陵、崇祯思陵等,都是死后进行建造的。清代顺治的孝陵,光绪的崇陵,也不是生前“预修”的。有关帝王陵墓,都在即位次年建造的说法,不符合历史事实。
实际上,恐怕没有多少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能够把古代“预修”帝王陵墓的问题,都说得非常清楚。为什么在长期的研究工作中,还会出现这一种前、后脱节的现象呢?究其主要的原因,都在于历朝历代的“帝王”陵墓,大多出自建筑师和建筑工匠之手,尤其是当年建造地宫核心部分的工匠们,很少有从里面活着出来,外界对陵内高度机密的结构和布局,根本无从知晓,也未能留下真实的技术挡案材料。现在人们看到的有关帝王陵墓、尤其是地宫的精彩描绘,一律出自于文人极端的“夸张、想象”,众多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又将这类文字,视为“经典文献”,作为认定古代帝王陵墓建造的主要依据,经过如此恶性的“循环发酵”,历史上许多真实的、深埋在地下的工程真相,往往就被曲解、就被阉割,进而被一些人当作“戏说”历史的主要材料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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