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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念，高考后那一片让人心碎的宁静

入夜，光标还停在文章的第一行空洞地闪烁。这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天空干脆地泼洒着淅淅沥沥的冷雨，池塘卵石后的青蛙仍在聒噪，小街巷外的老公老婆吵架声隐约可闻，对面楼房里的钢琴声也从未停止过。或许，神灵的日历本里每一个夜晚都应该是这个模样。

下午撑伞走去离家最近的一个考点，接近开考时间了，还有学生在家长的伞下陆陆续续往校园里走。红红绿绿的出租车像是卡通片里的甲壳虫，在道路封锁牌后面睁大眼睛“呜呜”地发出不满声。也有黑色的奥迪或是白色的宝马，沉着地停在不远处，一位夹着公文包的父亲或是身着高档服装的母亲，正是人如汽车，环抱双臂冷静地观望孩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当然也不乏紧皱双眉的家长，和我一样抖索在乍暖还寒的阴雨下，间或瞄一眼手中接到的一大叠高校广告，然后又不耐烦地把目光投向考生进场的方向。

没等到考试铃打响，我呵着冷气快步往回走，心里竟油然生出一种惴惴不安。好像是害怕自己一旦真地听到了铃声，会不由自主地冲破考线，挥舞着身份证大叫：“我是考生，让我高考！”我甚至臆想，一个膀大腰圆的安全护卫人员在扫视过我的身份证明后，淡定地挥挥衣袖说：“对不起，你已经错过考试时间，按规定不能进场了！”我就如同被错押入天牢的怨女，发疯般地摇着考点紧缩的铁栅栏门，把满腹冤枉哭得星光灿烂。

一场噩梦醒来，我还是一个放假回家赋闲的留学生，凭栏听着窗外蛙鸣拌嘴练琴声，回忆里浮现出两年前夏至未至，我的那个放肆的私奔的决定。

当新加坡政府奖学金录取通知的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的本来命中注定的十二年制教育路途突然有了分岔。第一次体会到选择的力量，竟然是三个月的无所事事和一年的昏天黑地的差别。犹疑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决绝地从国立大学教授的手中接过奖学金证书，从此成为了人生第一大考的临战逃兵。或许是对当初许诺一起奋战的同窗好友心怀愧疚，一连三个月，学校的课程我一次没落下，清晨六点钟的闹钟也一直准时滴滴答答，只是每逢主课老师抱上一叠厚厚的模拟考卷，我就自觉地在教室的最边一角坐下，捧出英文小说装模作样地看。手指触摸着刚印出的试卷的些许温热，时间在同学们沙沙的笔耕中仿佛静止。我就像个局外人般，噤声地看着着繁忙焦虑的一切，教室前方的鲜红色倒计时牌，在我的视网膜里化作一道玄奥的禅宗。

现在想起来，坐在全班六十四个人四个小组八排座位后面的我，心情又未尝不是纠结万分。仿若一只涸辙之鱼，竭力想从那黑色铁幕笼罩下沉闷的气氛里跳将出来，于一片新鲜空气里找寻自己崭新的人生；可又没来由地作茧自缚，对我曾经奋斗到凌晨一点的这一切眷念不舍。渐渐明白，其实等待考试期间那愈来愈快的心跳，也是一种激发灵魂奔腾向上的兴奋剂。而我把那药剂丢了，纵使是毒，也再难品尝到此生只此一次的独特味道。

去年六月，我曾经的高中同班高考的时候，我在新加坡教育部组织的物理夏令营里百无聊赖地转笔头，包里也曾塞满一个星期以后要考的数学化学的英文讲义。但我们预科里所谓“决定生死”的考试关，实在很容易考过，也不值得夜不能寐而为其提心吊胆。思绪跨海越洋来到铜陵一中的理科实验小红楼，那些被压在考卷书堆里极少抬头的莘莘学子，是否还有闲情雅致，望着头顶惨烈的日光灯记起远在赤道小岛上的我？

走出家门，已经有高中生模样的少男少女挽着爸妈的手在街上闲逛了。小城华灯初上，雨幕仍是绵延不绝，我呵然兴叹，原来，我记忆里对于高考的印象永远是静止的——它萦绕在物理老师颇具地方特色的抑扬顿挫里，它散落在理科实验一班永不熄灭的白炽灯光中，它驻足在每一场大小考急促的笔点上，它环绕在夏日刺眼明亮的骄阳旁……却难想，高考硝烟落下后的夜晚，竟然是这么宁静，真得好像：

某个城　某条街　某一条小巷
某一个晚上　某阁楼　微微灯光
某个人　默默关上　某心房　某扇窗
跟没有人　说晚安
夜　从前从来没这么长
床　荒凉的就像没有边疆
失眠　是枕头之上无尽的流浪
天　永远不亮

某空港　某车站　某个下一站
某一扇车窗　某风景　唤醒惆怅
某南方　摇摇晃晃　某海洋　某艘船
谁没妄想　有天堂
当　人活成了一棵仙人掌
掌　心的泪却还是滚烫
每当　抚摸那些天真致命伤
恨　不能健忘
我不想念　不想念他模样
我不想念　他肩膀轻拥著我肩膀
我不想念　他吻著我脸庞
把永远说成一颗糖

我不想念，不想念那时光，那些快乐和悲伤却总在我身旁。我只愿长夜将尽天快亮，

让想念的歌　不再唱

让想念的歌　不再伤

让想念的歌　不要再唱

——谨以此文纪念与我失之交臂的高考。愿天下学子的人生路一帆风顺，也愿我那份源远流长的高中岁月，让想念的歌，不要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