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航的飞机又晚点了,听着操着广州口音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单调地重复“亲爱的乘客很抱歉,我们的飞机出现了技术故障……”,也只能深叹一口气,翻出手机里积压已久的电子书出来看——“富贵莫还乡。”这本《20岁跟对人,30岁做对事》的作者苏岑斩钉截铁地说——即便你是“凤凰男”“凤凰女”,也小心在家乡被拉住了鸡翅膀,落得一副“白眼狼”模样。
我不是“凤凰女”,我只是一介从正常九年制义务教育中突围出来的穷学生,每年跨海越洋归乡数十天,虽不带来一片云彩,但也心怀崇敬,少许有些惴惴不安。
我在家乡小城成长的年份是我在狮城小岛逗留的时间的几何数倍,竟会对这再熟悉不过的乡土民情产生无以名状的距离感,这叫人情何以堪?
家里没有人愿意看你舞文弄墨,听你耍口头三字经,未来是你自己的,没必要和别人摆上台面讨论,只有活好当下才是重中之重。我刚回到家,老母就从面色到身材把我批斗得一无是处——我管你考上了USP还是SPH,你现在黑瘦得如同非洲难民,就代表你仍不知道打理自己的生活!走到街上,随处都是熟识的面孔,很少有人眉开眼笑道:“留学生回来啦?”倒是不少直截了当地说:“回来啦?没过好蛮!”让老妈的头更低下三分。我多么纳闷,在外面,我有那么多让我骄傲的资本,天天晚上三省吾身“做人要低调”,怎么回了这座小城,就像是被拔了毛的凤凰,勉强才能抬得起头来?
或者以身说法没有多大威力,据说前几年凤凰卫视名嘴黄一虎回了一次老家桐城(也恰恰是我的祖籍所在),此事在当地报纸上一笔带过,不起一丝波澜;武侠小说家金庸也是桐城人,好像从来就没听说过他回乡之事。难道,这真的应征了“富贵不还乡”的理论?
我想起作家及知名教育学家刘墉深刻教训:“要怀一颗平常心过生活。”当年外婆是怀着“父母在不远游”的焦灼眼光看我支楞着翅膀飞高飞走,现如今我人长高且坚持减肥,皮肤晒黑俨然马来女子,我外婆仍然把我当以前那个闷憨听话的乖丫头,摇着扇子跟我叨起家长里短,临走时还非要我抓一根冰棍儿带走。
我爸妈把“有朋自远方来”的热情控制得很理智,除了三天两头带我去大街小巷观赏城市变化同时提升购物理念,便很是随意地把家中小型杂活丢给我,上班按时打电话监督,好像我这个一年半载出现一趟的人是朵“田螺姑娘”,惊喜着不知如何使唤是好。
我妈常常在周末爬不起床的时候大声对着天花板喊:“‘家’就是房子底下一窝猪!”小城的人从来不必紧皱眉头定下每天六点半的闹钟,在自然醒状态听着楼下妇女尖利的女高音慵懒地起床,吸拉着拖鞋在自家“豪宅”里面晃悠。冰箱里是满实实的五谷杂粮,青菜大蒜炒起来了就少买点,谁离了它也不能少过一天。已经长到窗台的香樟树叶披着一身灰尘在轻风中“西索”地抖动,总是觉得好像在新加坡听不到一样。各种鸟类很绅士地与人族保持着绅士般的距离,不至于如入无人之境地跳上餐桌捡东西吃。楼对面的“钉子户”老奶奶已经一人独居四层高的学生公寓楼一年载,绿漆铁门旁一副红得耀眼的春联,把大城市人们怨声载道的“蜗居”问题击得溃不成军——“让政府来找我!那第一把手就是我看着他吃奶长大的二秃子!”
故乡,就是这样一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温热土壤,尽管每年有那么多像我一样跃跃欲试的雏鹰向外展开翅膀,尽管在国家政策下小城的经济发展水平正日趋一年地提高,这留在故乡的人们却独守我自岿然不动,他们的目光是淡然的,他们的心绪是平和的。暮色已落,昏黄的硫磺烟再次主宰了小城的一片天空,我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乡音十足的拌嘴,笑道:富贵莫还乡,也只能是心态未达足够平和的都市人的心虚恐慌,当真,家乡真有那么多要托人情找关系的穷亲戚紧抓你衣襟?当真,那篇生你养你的地方会永远是穷乡僻壤?时代发展了,世界是平的,况且,就像对面老奶奶说的:“任你混得人模狗样,回头来还不是脚底下长大的鸡毛狗蛋?”眼界放低一些,心绪放水平一些,该是时候回去看看你的祖母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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