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玩的时候，总是我出主意。我们是《金家庄》上能征惯战的两员晓将，我叫月红，他叫杏红，我使一日宝剑，他使两只铜锤，还有许许多多虚拟的伙伴。开幕的时候永远是黄昏，金大妈在公众的厨房里略略切莱，大家饱餐战饭，趁着月色翻过山头去攻打蛮人。路上偶尔杀两头老虎，劫得老虎蛋，那是巴斗大的锦毛毯，剖开来像白煮鸡蛋,可是蛋黄是圆的。我弟弟常常不听我的调派，因而争吵起来。他是“既不能令，又不受令”的，然而他实在是秀美可爱，有时候我也让他编个故事：一个旅行的人为老虎追赶着，赶着，赶着，泼风似的跑，后头鸣鸣赶着……没等他说完，我已经笑倒了，在他腮上吻一下，把他当个小玩意。
——张爱玲小说《童言无忌》节选
其实，他小的时候，还是很听我的话的，这一点也许于张那个“金家庄”的故事不同。当然，每次玩也是我出主意，他则是当搬运工和劝慰者——那是因为剩下的小家伙总是不听命令，而我也没有耐心去搭理他们。我们玩的过家家，可不仅仅是用泥土做饭那么简单。有一种方案，是把大椅子拼成空中楼阁，划分区间。外婆家的儿女多，最不缺的就是椅子，然而那些都是又大又笨重的老物什，于是我指挥他：“把那两个凳子拼在一起，背靠背，快点，这就是‘厨房’！”
他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跑去，也没有什么怨言。有一次他搬凳子砸到了脚，疼得嘴直歪，我一看慌了神，忙走过去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紧呀！”看到他没事，我又恢复了横行霸道的气势，指手画脚，嘴里还威胁着：“不许跟奶奶讲，不然她会骂你的！”他被吓住了，于是又开始“工作”起来。还有的时候，我们翻箱倒柜找出毯子或者花花绿绿的被子，用晾衣裳的大夹子夹到床头，再把下摆夹到床尾，搭起一个“帐篷”，躲在里面傻乎乎地笑，自以为很有乐趣。一旦真的出了什么差错，他又有挡箭牌的职位。我还记得有一次又在客厅搬凳子，他累了而把凳子重重地放到地上，结果吵醒了在房间里睡觉的小小弟，撕破嗓子地哭起来，外婆在厨房择菜，听见声儿忙不迭地冲进房间哄那个宝贝蛋。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了，外婆气呼呼地推门出来，正好看到我们的“杰作”，就骂道：“这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家的客厅糟蹋成这个鬼样子啊！哪个要搞的？”我们俩都不说话，外婆就装作要打他的样子，他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是姐姐……要我做的……”我也知道些人情世故了，面子上挂不下去，拿眼睛狠狠地剜他。事情过去之后，他又想玩了，我不睬他，坐在床上盯着根本不好看的电视。一会儿说开了，我责怪他说：“你怎么能说是我让你干的？”他怯生生地支吾着：“本来就是的么。那要不然怎么说？”我把头偏过去，他就自做主张地询问：“那我下次就说，我们两都干了！”“不行！”我一副很在理的样子，教训着说：“本来就是你要那么做的，根本不管我的事。就应该是你干的！”他大概是知道了，后来我们又把小小弟弄哭了，他就直接说：“不是姐姐，是我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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