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盐粒

文/耘农

起风的时候，我登上山顶，脚下是百尺悬崖。此时，有稀疏的雨点飘然洒下，如生命的盐粒滋润着万物生长。从谷底腾起的冷风掠过茂密的树梢，张狂的掀动着我的衣襟。对面山坡上有一尊不高的墓碑和一座也不新的坟茔。当这一切映入眼帘的时候，我的心底立时涌起深深祭奠的波澜。

这是一个英年早逝的生命最后的归宿。墓地环绕着苍松翠柏，不远处的山脚下，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小学。顺着一条小径，我径直来到他的墓前，叩首默哀。今天我是专程为寻觅他英灵安妥之所而来，又何尝不是到这里拾捡能在今日的时代里已然稀贵的生命的盐粒呢？！渐下渐密的雨滴和着两行泪水一齐流满面颊，我的双眸变得模糊，但模糊里分明映现着他的音容笑貌。

他是我中学时代的同窗，一个面庞清癯却永远挂满微笑的农家子弟。当多雨的夏季里我偶然得知他谢世的消息时，真不敢想象他那曾经活力无限的生命竟然如此过早的如烟飘散。痛惜之余，我时常为天不假年于他而岔然。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让生命的盐粒闪烁亮丽晶莹的汉子。他的人生旅程并不平坦。先是因家庭出身问题而未能搭上恢复高考头两年的班车，待到家庭成分改正时，他为之深爱着的女人已为人妻。凭着刻苦自学，后来他考上了市里一所中师，三年学成，他回乡当了一名公办教师；再后来，他娶妻生子，自愿到了这二百里之外的穷山窝教小学。可谁知，艰苦岁月里相濡以沫的爱妻在儿子出生两年后不幸撒手人寰。从此，他背着幼子登上讲台，抱着幼子备课改作业，成为他生命途程的重要细节。

贫穷、疾病、困难都没能让他动摇扎根山里的初衷，他几次婉拒了调他到条件稍好的镇上学校的安排。为了山村的孩子们，他几近忘我，节衣缩食。谁曾料想，长期在恶劣环境下超负荷的工作，已使他身染重疾，可他默默承受病痛的折磨，就这样硬撑着。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护送学生过河，因连日滂沱大雨，山洪爆发，他为救一名落水学生而不幸被洪涛卷走。相依为命的儿子与全校师生、村民们打着火把喊哑了嗓子，最后在下游几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尸体；人们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他藏在抽屉最底层的一张发黄的病历：那是三年前他到县里开表彰会时的诊断结果——脑肿瘤。

这个一个生前没透露半点风声，一直强忍着病痛的汉子，为扩大校舍自己上山一斧一斧的砍木头、下河滩一块一块的脱土坯。我真难以想象，一个身患绝症的躯体何以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何以一如既往的爱岗敬业，笑傲生活？！

眼前，这一尊由村民们自发雕琢的墓碑无言矗立于风雨中，一如他不倒的身躯。我情不自禁的脱下自己的黑色风衣遮盖于上。在这无人陪伴，只有雨声、风声与松涛声交织一片的时辰里，我与他默默对话，倾听着他对生命意义质朴的诠释。我顿感往日浮躁的心灵在此刻变得澄澈，世俗的重负在这里变得无足轻重。是的，我要在这里获取哪怕一捧生命的盐粒带出山外，让我以及我身边的人们感受一个不朽灵魂的力量，感受在生命的途程里，怎样炼成属于一个真正的人的精神品格。其实，生命的盐粒，不就是一种信仰与追求、一种精神与风范、一种无须声张而恪尽职守的默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