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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婚礼
厉金诸
那是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情，当时我正在那家市里最大的医院当实习生。
走进她的病房，立刻就能闻到晚期直肠癌病人所特有的腥臭味。那时没有空气洁净剂，即便有也无法缓解那种顽强的味道。医生和护士心里都很清楚：她年轻的生命即将画上句号。
她只有22岁。青春年华最茂盛的日子，她却躺在这里。二年前，她有过便血，不幸的是当时正是共和国最混乱、最无章法的时期，她被误诊了，同时她自己也疏忽了，时好时坏的病情欺骗了她。“十人九痔”，大家都这么说，何况用上一点药还能“治好”一个阶段。那时她正和一个心仪的男孩子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无边的幸福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头顶，她血脉喷张，全身充满了活力，没有其他病人那种体虚乏力的感觉，而少女的羞红也时时掩饰了那张贫血的脸。
他和她在学校是同班同学，又同时分到同一个单位。上天将他们安排在一块儿，想不成为恋人都不成。他瘦瘦的，肩膀并不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他是如此坚强。有人劝他：她的病好不了，趁早撒手还来得及，免得到最后人财两空。他说：“人怎么能这么自私？！她如果是正常的我可以离开她，如今她病了，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她。”
他常常给她读书读报，讲单位里的趣闻，有时用手抚摸她那吊水的胳膊以缓解她的疼痛。他给她喂饭喂水，给她端屎倒尿，为她擦洗身子，为她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夜里睡觉，他就搬一把椅子放在床边，用手捉住她的手或者是脚，将头轻轻靠在床上，囫囵眯一会儿。
他的强项是削苹果，他能削下一层薄薄的宽窄均匀而又连续不断的皮。他说：“只要这个皮不断，你就能活下去！”每当这时她就莞尔一笑，脸上溢满着幸福。
因为她年轻，大家都希望奇迹能在她身上发生。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突然想结婚了，当她提出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他没有丝毫犹豫，爽朗地答应了。那天，她穿上大红的新娘装和他依偎在床头，照了一张喜气洋洋的照片。病房的门上、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就连茶杯上茶盘上也放着红喜字。每个人，不管是医护人员、病员还是陪客，都收到他们的喜糖。有人说，还听到他们唱歌呢，唱得是：“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那天，我下夜班回学校休息，第二天上班时同学告诉我：她“走”了。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我仍然觉得还是很突然。我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里面早已是人去床空，只是那鲜红鲜红的喜字像火苗一样仍在跳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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