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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尤加利
认识任浩然而从未见过考拉,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所有浩然的 朋友都这么说。
我也这么认为。
我和浩然虽然不同系,却在一个寝室同住了三年,关系铁得像亲兄弟。然而,我一直没见过考拉,即使我已经听了她的名字整整三年,即使她的学校离我们这里不过短短20分钟的车程。
浩然的相挽并不是最出色的,但在一群现代青年的狂嚣与叛逆中,他的斯文温和就像一脉清泉,格外吸引人。尤其正如他的名字一般,他还有一身凛然的正气和傲人的才气。不知有多少校内名花为他倾倒一颗芳心,然而他却永远不为所动。“考拉”是他心中唯一的牵挂。三年来,我已记不清曾经从浩然口中听过多少次这个名字。我对考拉的一切生平事迹都了如指掌,当然更清楚她在我这个好兄弟心目中占了什么样的地位。
考拉与浩然是高中同学。考拉是班长。他们同窗的前两年,就像两根平行线,毫无交集。那时侯,考拉也还不叫考拉。一直到某一天,考拉为了班级活动忙得焦头烂额,在加上重感冒发作,原本“清朗”(浩然原话)的嗓音几乎哑得几乎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浩然默默地将一小包桉叶糖递了过去。自此以后,浩然的书包里总是放着一包桉叶糖,因为从不吃糖的考拉只吃桉叶糖。
再以后,考拉成了浩然的树袋熊。考拉叫浩然“桉桉”。他们其他的同学也就以讹传讹地叫浩然“小安”。这之间的一段典故却是没有人知道的,除了当事人与我。
只有我不肯叫浩然“小安”。
我不喜欢考拉,虽然我没见过她。综合其他人的评价以后,我对她的了解绝对不会比浩然少。而事实上,除了浩然,几乎所有人对考拉的感觉都有一点疏离。浩然所说的“清朗”的嗓音在别人口中比较公允的转化成了“响亮”。有些人还偷偷加上一句——很傲呢,似乎天下都不放在眼中似的。没有人对她有恶感,但也没有人对她有什么太大的好感。毕竟一个过分聪明的女孩是不太讨人喜欢的。
我并不排斥有才华的女生。事实上,我很欣赏有一点个性的女孩子。如果我自己“泡马子”,一定会找一个各方面都很出色的。那些只有一张漂亮脸蛋儿的嗲妹妹,只适合在舞厅抱着开开玩笑。
我不喜欢考拉的原因在于——她不配浩然。
整整三年,我听着浩然对我讲诉有关她的一切。我忠告自己远离爱情,因为我亲眼看着这个昂藏七尺的男儿是如何情意绵绵地谈着他的恋人,而她却根本不在意他。无论是集体野游,还是同学聚会,甚至是为浩然开的生日PARTY,无论是学期中还是假期,考拉永远缺席。三年,六个假期,浩然不知多少次起意要让我认识考拉。可是,我与浩然所有的朋友都见过面了,考拉还是没有出现。浩然总是在放下电话后,以一种歉意但却骄傲的神态说,考拉没有时间。考拉去学日文,考拉去当推销员,考拉跑到麦当劳里做S时工,考拉去社调、、、听过她所有的事迹之后,我钦佩她的才华,但对她的反感也层层堆积。
我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子居然可以像她一样永远只索取而不付出。两所大学相距极近,她却从来没有主动看望过浩然。浩然生日,她只是在当天寄来一张贺卡,从不出现。电话早就进入了大学宿舍,但她主动打过来的时候寥寥可数。有关浩然的一切,她根本就漠不关心。而浩然对她,却是死心塌地的事事体贴。本校外校,不知有多少女孩倒过来追求浩然,他一概敬而远之。他爱的女孩,居然如此无情而且冷漠。我为自己的兄弟不值。
大三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考拉。她并不美丽,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锋芒早露,有一对很澄清的眼睛,神情很沉静。但那份沉静更另我不快——尤其当我看到她以同样的平静看着浩然。这个女人似乎没有一点热情,我在心中愤愤地想,一边向街对面走。考拉忽然拽住我,淡淡地道;“等一等,红灯。”我站住,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心里却很清楚,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很不喜欢。
大四刚开学,浩然就出事了。足球场上,他被一位过于英勇的仁兄一脚铲在膝盖上。两个人都在跑动中,伤害自然成倍增加,浩然当场摔倒,送进了急诊室。医生怀疑他是粉碎性骨折,让我们先做好心理准备。浩然的妈哭得几乎昏过去。谁都无法想象原本生龙活虎的浩然会变成残废。浩然被推进了手术室,我花了将近两个钟头不停地给考拉打CALL机,考拉终于回电。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电话线那边,考拉沉默着。我大叫催她赶过来,她却镇定地道:“我知道了,浩然不会有事的。”
她终于出现已是一个钟头之后,浩然的手术已经结束,情况并不太糟。考拉的表情似乎毫无变化,仍然很平静地对我说:“你看,我说过,没有事的,你太紧张了。”我愤怒得攥紧了拳头。如果她不是一个女孩的话,我一定、、、
浩然卧床的三个月中,只有前两个星期,考拉是天天出现的。此后,她又忙碌了起来,常常三五天看不见踪影。人在生病时感情是相当脆弱的,即使是男人,尤其浩然还受到残疾的威胁。考拉每次出现,他都非常快乐。但看得出来,他的眉间渐渐染上了抑郁,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提到考啦了。
终于有一天,在考拉连续消失了8天之后,我干脆利落地告诉他:“浩然,你别傻了,她不爱你。”
浩然哭了,22岁的大男生用一种通彻心扉的声音绝望地嘶喊着。
三个月后,浩然的腿完全好了,很幸运的没有什么后遗症。但是,他与考拉分手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神情虽然平静,但总有一丝苦意。直到他接受了蜜儿,一个读中文的,并且就像唐诗宋词一般柔情脉脉地在病床前陪伴他三个月的女孩。蜜儿很漂亮,也很有才气,经常在校刊上发表些文章,然而好在好在,这样美好的一个小女孩儿却一点娇气都没有,十分通情达理,总是在浩然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一只温暖的小手。他们的感情发展得很平稳。看着自己的哥们终于享受到了爱情的美好,我也同样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我似乎也开始向往爱情了。
没有人再提起考拉,也没有人再叫浩然“小安”了,即使是他以前的那些朋友。一切都顺遂而甜蜜。
那年6月,浩然凭着出色的成绩与才华在一家外贸公司找到了工作,还没正式毕业,就正式上班了,老板对他十分赏识。我免试直升本系研究生。在急匆匆寻找工作的毕业生中,我们格外轻松。生活的偏爱与美好使我们每个人都感到一丝得意满的熏然。
6月14日,是一个无比美丽的晴天。下午4点,我陪着浩然走出校门,去接返校的蜜儿。车站很近,就在校门的斜对面,然而,恋爱中的人一向是缺乏理智的。即使是再近的路,也要接来送去的。我虽然调侃着浩然,但还是奉陪到底。毕竟,我们朝夕相处的时间不多了。
刚刚走到校门口,迎面看到的竟是数月未见的考拉。我不禁有些诧异,但浩然却镇静多了。放下了这段感情的他,面对考拉时,并没有显得尴尬或是疏远,只是很亲切地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考拉也淡淡地笑了。她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把原来的长发剪短了,干净而且清爽,更适合她本身的形象。她说:“来看看你,很久不见了。听说你的去向已经定了,祝贺你。”
浩然笑了:“你呢?”
考拉很随意地谅了一下鬓发:“我要走了,所以来跟你告别。”
“是去日本么?”浩然并不太吃惊,因为考拉是很彻底的“师夷之长计以制夷”观点的拥护者。她最忌讳日本,所以很早便去学日文,想去日本留学,将来好对付日本人。
考拉略微停顿了一下:“不,是去澳洲。”
浩然信口应了一下,抬眼向刚驶过一辆公车的街对面望去,随后,他的神情兴奋起来——蜜儿已经到了,正在街那边向他招手。
我不由自主看一眼考拉。她也望着街那边,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凝固。忽然,她尖叫一声:“当心!”
浩然也大吼:“蜜儿!”
一无所知的蜜儿正急匆匆地穿越马路赶过来。她认识考拉,全副精神都放到了街这边。听到叫喊,她才抬起头,看见一辆卡车只向着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冲过来。
仓促之间,浩然正要冲上前,一个人影猛地推开他扑过去,撞开了蜜儿。
卡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了下来。我几乎觉得自己闻到了橡胶高速摩擦的臭味。我看见考拉的白裙子在我们眼前慢慢地飘起来,落到了地上。这时,我才忽然想起,我是第一次看见穿裙子的考拉。
我的手抖得按不动手机的号码,脑子糊涂得忘记了该拨哪个号码叫救护车,110还是120,或者是123、124、、、
随后是一片混乱。但奇怪的是,我仍然看见考拉的脸。她外表一点伤都没有,就像是闭着眼睛睡着了,神情依旧镇定而宁静。多年以后,这张脸不断出现在我眼前。我一直在想,这个女孩的心里是否真如她的外表一样平静。
考拉没有再清醒。医生说她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然而三天以后,她便在夜里静静地走了。
我陪着一下子憔悴起来的浩然去参加葬礼,我知道他是想最后再看一眼考拉。葬礼很冷清,只有考拉的一些家人与同学。没有花圈,也没有花篮,我们带去的那束花就显得格外刺眼。哀乐响起来,我们面对着考拉的一张照片,还是一脸平静,只是唇角带了一些笑容。
浩然的愿望没有实现,葬礼上没有遗体。因为考拉很早就办理了器官捐献和遗体捐献,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骨灰盒里放着的只是她死前穿的那件连衣裙,白色的。
离开的时候,一个女孩拦住了我们,似乎是考拉的一个同学。她脸色惨白,眼睛却像在燃烧。“你就是任浩然。”她一字一顿地陈述。
浩然点头。那女孩上前,举起手,狠狠地给了浩然一个耳光。浩然没有躲。女孩惨淡地笑起来:“你觉得有愧于心吗?不,还没有完,这个,送给你。”她扬起手,把一本厚厚的本子仍过来,转身就走了。
浩然木然地站着。本子重重地砸在他胸前,落在地上。浩然缓缓地弯腰,伸手去捡。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凝滞了。我们都看见了封面上飞扬的6个字——
永远的尤加利!
我慢慢地捡起了本子。从本子中,飘出了半张发黄了、却压得很平整的桉叶糖的包装纸。
没有人知道考拉在本子里记了些什么,因为本子里所有写过字的纸都被撕去了,也没有人知道考拉最后为什么没有索性把这本本子一起毁掉。也许是她还怀念着当时写下这6个字时的那种心情,虽然,那棵尤加利最后属于了别人。但即使是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学了日文的考拉会最后决定去澳洲。只是,那里,就能找回她的尤加利树吗?
我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去忠告别人什么是爱情?
我至今没有结婚甚至没有恋爱,因为我无法正视爱情。
而浩然——
他毕业以后就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蜜儿哭得双眼通红。
很多年以后,我收到了一封贴着考拉邮票的信,从邮戳上看似乎是来自澳大利亚中部的一个无名小镇。没有署名,也没有地址,只有潦草的一句话——
没有了考拉,就算有了永远的尤加利树,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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