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生活走笔 |
徘徊在城市边缘的兄弟
小张和我是同乡,小我三岁。我由于长期在外读书,原来和他并不认识。
大约是99年吧,哥哥打来电话,说有这么个老乡在北京打工,你嫂子的远房亲戚,你去看看他。于是,我换了两次车,又坐了十分钟的“摩的”,终于来到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小张的住处。
那原本是一个农家院。房主为了赚钱,在院子里密密地盖起了两排房子,每排房子被分割成五六个小房间,每个房间最多不超过八平米。房间只有一扇一平米左右的小窗。小张家在最外侧,房间里面没有家具,只有两大一小三张床,一只做饭取暖用的煤炉子,条件相当简陋。如果不是因为看小张,我绝对想象不到北京还有这样简陋的住处。
室内太小,我和小张索性搬来凳子在门口攀谈。从谈话中得知,小张来京打工三年了。他本人做钳工,爱人收废品,有一个四岁的男孩。谈了十来分钟,小张爱人拉着一车废纸回来了,她才进院,便大声对小张说:“今天我给孩子收了两本动画书呢。”小张高兴地起身,在车上的一个包中翻了翻,掏出两本画册,放到屋内。我看到,是《大头儿子》和《葫芦兄弟》,都是很经典的动画书,但已经流行过了。小张骄傲地指着床下说,我们从废品中拣出几十本书,孩子很爱看,那样好的书,城里人怎么两毛钱就舍得卖?
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注重孩子的教育,让我对小张很有好感。但也仅仅是好感。是后来那次“捞人”的经历,让我和小张的接触多了起来。
2000年深秋的一天,小张爱人突然打来电话:“小张被抓起来了,说要遗送回家,他身上只有十元钱,怎么办呀?求你了,大哥,你一定帮忙把小张捞出来呀。”原来,小张的暂住证超期了两周,出门时碰到城管,被收容了,准备第二天遣送回原籍。我求了七八个人,拜了一大圈菩萨,终于赶在被遣送的那天早晨,将小张从回龙观收容所里“捞”了出来。从那以后,小张改口叫我李哥,每年都来看我两次,每次都拎一箱牛奶。2002年,收容遣送农民工制度取消了,小张专门打电话来,跟我报喜说,这回好了,出门不怕被抓了。
上周末,小张又来看我,照例又拎了一箱蒙牛牛奶。
小张比上次见时胖多了,甚至有了小小的将军肚。他解释说,自己应聘到了一家正规厂家,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周可以休息一天,还上了“两险”。我问,为什么不是“三险”,小张说,老板说我们是农村户口,不给上养老保险。不过,小张还是很满足,他说两个月前,自己被厂里评为劳模,工资涨到了一千五。孩子上二年级了,学习挺好,不比北京孩子差。
我很为小张高兴,主要是为他能够有规律地工作。因为在我印象中,小张一直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瘦,主要是活太累。他原来工作的私企,老板用人太狠,小张说为了赶一批活,他曾经连续工作四天四夜没合眼。仅仅半年,小张真的胖了许多,他说自己腰围长了三寸。
小张照例不吃饭,坐半小时就要走,说是爱人收废品要帮忙。我想,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他觉得送我的“礼”不值一顿饭钱。我留不住,只好拣一袋水果给他,要他拿给孩子。
小张走出门,又回来了。“李哥,我忘了一件事,”小张拍着脑袋说,“李哥,我春节要回老家,能帮我订三张火车票吗?硬座,两张大人的,一张学生票。”我说:“春节车票太难买,我尽力吧。”小张又补充说:“最好是临时加车的,我知道这样要求有点过分,可是,可是加车的票便宜,那样我回家能省一半钱呢。”
最后一句话,使得我那原本因为小张发胖而很好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望着小张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酸酸的,为小张仅仅享受八小时工作制,每周休息一天便发胖,也为他回家坐硬座,还要乘较慢的加车,以便节省那一两百元钱。
我那在城市边缘徘徊了十来年的兄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融入这座城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