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远方与回到子宫
《在路上》与《流浪北京》;
“垮掉的一代”与中国流浪艺术家

《在路上》不是一本讲故事的书,而是杰克.凯鲁亚克在1951年的2月,花了20天时间,在服用安非它命后,坐在打字机旁用长达120英尺的打字纸一气呵成写成的一部“纪录书”。这部所谓“垮掉的一代”的经典之作,除了毫无矫揉造作地纪录了“垮派”一系列“大人物”的生活状态,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展示了一种生活方式——永远在路上,永远不要留下来,永远去远方。无论物质生活还是朋友、亲人,也许都将成为过眼烟云,只有那种“永远在路上”的姿态将万古流传。
吴文光的成名作《流浪北京》被认为是中国第一部真正的纪录片,很多人认为,吴文光之于中国新纪录片的意义相当于崔健之于中国摇滚。这部几乎通篇黑白色调的影片“纪录”了1988年6月至1989年10月这段时间里,流浪作家张慈、流浪摄影家高波、流浪画家张大力、张夏平、流浪戏剧工作者牟森这五个人“漂”在北京的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
从表面上看,吴文光镜头下的流浪艺术家似乎有一种“在路上”的精神状态,但究竟是不是这样呢?不是的,五位流浪艺术家面对镜头的倾诉中,都隐隐透露出这样一种信息:需要稳定下来……
所以他们不是“在路上”,而是“流浪北京”。
这恐怕是中国六十年代艺术家与“垮派”在精神气韵上最大的不同。
所以,后来张慈、张大力都通过婚姻出了国,而凯鲁亚克死于酗酒。
再想得深一点,在中国六十年代流浪艺术家看来,“出国”,到美国去,到欧洲去,那会是走向最后的精神避难所和灵魂归宿地,张慈有“子宫”这个词来形容美国;而“垮派”的先驱们,他们在地球上还能找到最后一片灵魂栖息之地吗?没有,他们找不到,他们永远在路上。
有意思的是,最后,艾伦.金斯堡皈依了佛教,在神秘的东方文化中找到灵魂的落脚点;张慈、张大力,包括稍晚一些的卫慧、周洁茹找到了西方的房子、汽车和面包,也许他们在并不神秘的西方物质文明中“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作为“纪录书”的《在路上》与作为“中国第一部真正纪录片”的《流浪北京》还有一个令人吃惊的差异:《在路上》详尽而毫不张扬地纪录了狄安、萨尔等人的性生活,而在《流浪北京》中,中国流浪艺术家的性生活没有被“纪录”——无法否认,性生活作为个人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具有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双重特性,也许,在中国六十年代流浪艺术家看来,性生活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是可以缺失的,是可以不被“纪录”的,被“纪录”是不雅的……
《流浪北京》缺了好大一块东西。
《在路上》传达给我们的,是一种奔向远方的姿态,一种“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的体验精神;《流浪北京》中隐约体现的,是中国六十年代流浪艺术家们重回母亲子宫的渴望,在他们看来,那个子宫只能是美国、欧洲,不管那个巨大的子宫是温暖还是冰凉,光明还是黑暗,总之那是他们的子宫。
就文本本身的意义而言,《在路上》让1950年代的作者和读者大吃一惊:小说还可以这样写?同样,《流浪北京》让1990年代的中国作者和观影者同样大吃一惊:纪录片原来是可以这样拍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流浪北京》留给我们的,也许不是影片究竟“纪录”了什么,而是生活原来是可以这样被“纪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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