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拥的母女与“范跑跑”先生

午后时分，昆明准备下一场雨。

我的战友杨玺把登载于平面媒体上这张照片递给我，我看了一眼，让他拿走。于是他走了，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叫住他，让他把报纸给我留下。

我的泪掉下来。对付眼泪，我的“绝招”是赶快仰头，并做强笑状。仰头也罢，强笑也罢，仍然忍不住，把报纸拿起来，又看，鼻头又酸，眼泪又下。

自然联想到的是汶川大地震时，关于母亲在临死前给孩子留下手机短信的那条新闻。

坦率地说，那是一条让人败足胃口的新闻。

真正的好新闻从来不会繁复如博尔赫斯。

汶川大地震，有几张图片新闻让我落泪，其中包括那个敬礼的娃娃，以及我的朋友周瑨拍摄的李月小姑娘的眼睛，还有他在同一地点拍摄的，废墟中的那只手。

周瑨说：那一天，在北川中学，李月的照片，他摁了7次快门，而废墟中的那只手，他多摁了几次。数码相机时代，这几乎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可以理喻的，是他的心情，这一刻的心情，也就是阳明先生一生所求所倡的“良知”吧？

但没有一张照片，如同这一对生死相依的母女让我热泪盈眶。

这对已经携手徜徉于天堂之路的母女带给我的，不是伤痛，不是悲哀，不是绝望，不是恐惧，不是煽情，不是及时行乐，不是“新闻秀”，不是以他人生命毫无理由的猝然消失换来的眼泪——流泪总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汶川大地震，不是有太多的人试图用泪水冲刷污浊的生存状态吗？不是有太多的人以为自己掉了眼泪、捐了一点钞票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污浊下去吗？

那捏在母亲手里的筷子，当时她们正在吃饭，民以食为天；那母亲用头部卫护孩子头部的姿态，当然，老鹰来临时，母鸡也会保护小鸡，但母鸡应该不会用脑袋去保护小鸡的脑袋——这是动物学“砖家”的专长——在我看来，这就是动物本能与人性抉择的天差地别。而这被战士们徒手刨出来的，注定会被“艺术家”定格为铜像的抉择，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这一刻，闪现出的不正是我们曾经炽烈地信仰继而狂热地反抗而至今“存疑”的所谓人性吗？

这就是阳明先生的三年龙场！刹那间，人性的星光漫天辉煌！

从午后到黄昏，到夜晚，我一直想为这一对以生命启迪我们良知的母女写下一些文字，但我一直不能在键盘上敲下任何一个字符，直到我突然想到很有学问很有辨才的“范跑跑”先生，直到我为了能够安然入睡，随手拿起阳明先生的文字，神迹一般，读到了《传习录》中的这样一个小故事：

顾东桥先生，应该也是当时的一位“砖家”了，写信给阳明先生，提了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这位“砖家”诘问阳明先生：

基本的道德良知这些大道理很容易明白，甚至没文化没读过书的憨杂种憨婆娘都认得的。但是其中的原理推理以及几何证明却不是打砸城管围攻政府冲击警察的农民工能够搞得清楚的。大道理和我们的学历学问看起来差不多，但我们N多年寒窗，读研读博再读博士后才能明白其中的学问所在：比如阳明先生您说孝顺就是让老人吃得饱、穿得暖、心情好而且还能写写回忆录，这些事情那些憨婆娘也是认得的。但是至于舜（唐尧虞舜夏商周的那个舜）没有告诉他老爷子就娶了媳妇，周武王没有埋他的老爷子的尸体（周文王）就起兵跟商纣王打仗争天下，“养字养口”（我不懂），“小杖大杖”（老爸做个样子打打屁股也就扛着了，如果真变态，非打死不可，赶紧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我小时候也试过，不过一般情况，跑不过老爸，最后还是一顿打，但是作为一个憨包，我一直很感谢老爸在我年少时代对我的追打。）“割股庐墓（不知是何典故）等事，处常处变，过与不及之间，必须讨论是非，以为制事之本，然后心体无蔽，临事无失。”

加引号的部分都是“公文”，我就不“翻译”了，会说话的朋友都看得懂。

阳明先生是如何回答的：

你们这些“砖家”啊！总是看不起最基本、最简单、最发自人心的真理，总是去追求典故、追求多翻了几本烂书、追求学历、追求“救市”的拥有话语权的“砖家”的理财之道、追求找个好工作、追求一份好薪水、追求当个好“会办”、好“洋务”……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学”了。做人的大道理就在你身边，你却要到外资、独资企业去寻找“理”，碰上事，出于人心人性人的本能去做，你却偏要找个策划公司让你花足钞票最后才下决心……

以上是我胡说八道，阳明先生对答之原文：“顧後之學者，忽其易於明白者而弗由，而求難於明白者以為學，此其所以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難也。”

终于说到了“范跑跑”先生，不说也就明白了。总之，“跑跑”学习很好，毕业于名大学，很有“独立思想”，也很能侃，戴了一幅很大的眼镜。

“范跑跑”先生肯定是有“学问”的人，比如写信跟阳明先生叫板的顾东桥先生。

顾东桥肯定不是坏人，肯定读过不少书。我知道阳明先生能够率军平叛，我知道阳明先生能够困守龙场，但我不知道，顾东桥先生是不是打过仗？我更不知道，“跑跑”先生看了这一对“相濡以沫”走天堂的母女，会有什么样的生理及心理反应？又会有什么样的“微言大义”？

午夜时分，重回青春年华，这一对以生命感召芸芸众生的母女，她们通过漫天星辰或是电闪雷鸣，昭示着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在阳明先生的数百年以后，让我们眼睁睁地目睹一对活生生却死掉了的母女，让我们领悟什么叫“人性本善”，领悟什么叫“恻隐之心”，领悟人心就是良知就是天理，领悟那些在“白领”心中消失却在“憨婆娘”的本善之心中永远不曾磨灭的赤子之心；领悟人类以重大代价换来的，来自天堂的、来自天理的、来自天性的巨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