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满星星的飘带

文/南江波

在乡下走路，常会有这样的体验：不管你两腿如何健壮，又走得如何卖力，却总也走不出那些重重大山。

小时候，常听爸爸感慨地说：“山路就像一根长长的绳索，紧紧缠住山里人的双手，即便你的脚能走出大山，也无法解开手上的绳索，只好又回到大山窝中——这就是山里人的命！”

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心里充满了恐惧，真担心那些缠住前辈们的“绳索”也会缠住我们自己。然而有一天，在县城念高中的哥哥竟不服气地顶撞了爸爸，使得爸爸又气又喜。

哥哥的自信最终得到了应验。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乡村邮递员老远就举着一个牛皮信封，大呼小叫地向我们家奔来。于是，我们这个沉寂了数十年的小山村一下子炸开了！一双双颤抖的茧手，捧湿了一张几代人的希望。识字的念念有声地读着，不识字的用手在这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上指指点点，更有一些人在一旁开始研究起我家房屋与坟地的风水来。那一天，爸爸妈妈忙不迭地给乡亲们搬凳送椅、递烟敬茶，眼中闪烁着喜悦的泪花。那些日子，人们奔走相告，整个农场都知道我们家出了大学生了，大家终于找到教育激励孩子的榜样了，所有上学的孩子似乎也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这样热闹了十来天后，哥哥该去省城大学报到了。凌晨，吃下妈妈煎的糯米糍粑，带上一背壶水，我和爸爸便送哥哥上路了。出得门来，踏上山路，大山渐渐挡住了妈妈含泪的叮嘱。哥哥兴奋地甩着双手，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最前头。爸爸默默地抽着他那永远也抽不完的旱烟，佝偻而沉重的背影在我的眼前艰难地晃动，每走一步都牵动着我脆弱的心。两天前，爸爸到镇上赶集，把家里的两头肥猪、三袋苞米、一捆旱烟卖了，又到邻村二叔家借了些钱，勉强凑足了哥哥的上学费用，今后的费用还不知从哪里出呢。我偷眼看去，哥哥的脚步放慢了些，也许是对这熟悉的大山渐生留恋了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太阳转出了大半个脸，凉爽的山风迎面吹来，宁静的山野立即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随着小鸟的啼鸣越来越清脆，大山醒来了，许许多多缀着晨露的小石子，均匀地铺洒在土红色的山路上，在朝霞中熠熠生辉。我顿觉眼前一亮——这就是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山路啊！此时，我那蓄积已久的冲动终于被激发了。呈现在我面前的，是山里人日日走着的路，是爸爸妈妈走了大半辈子的路，也是我们这代人正在跋涉的路啊！我开始暗自寻思：既然爸爸的“绳索”论已成为历史，为何不给那条惟一的通往县城的山路另起个名字呢？看吧，这弯弯的山路，不正像是一条缀满星星的飘带吗？它是那样的清新，那样的绵长，那样的如梦似幻，那样的令人神往……我似乎明白了许多。

其实，山路并没有变，尽管它有时像“绳索”，有时又像“飘带”，但它依然是山路。它从诞生的那天起，就默默地载着山里人的命运向前延伸，它是山里人的生命路，是大山的希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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