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近作自选

一次性的

当我越是接近
就离你越远

我爱人群中一张张脸
我心疼人群中一张张脸上
迟早会来的
沧桑与巨变

是的，我热爱与心疼
但我默不作声

一次性的人生，一次性的见面
我是被谁热爱过的
我是被谁嫌恶和轻蔑过的

我低头，我思考
生而为人
我爱，我原谅，我同情与怜悯

一次性的，我的生命
我没有时间为我的活着
解释和辩护

当我越是远离
就离你越近

这世界这么多人

不是在土星
是在这世界，有这么多人
坚硬比我多一点，悲伤比我多一点
正常比我多一点，荒诞比我多一点
晴朗比我多一点，雨天比我多一点

所以，我是谁？
我是谁曾说过的语言，是谁凝视过的一张脸
是谁的伤害，是谁的欣悦
是谁的依赖，是谁的无足轻重

不是在火星，是在这世界，这么多人
让我有无可拥抱的拥抱
和无可亲吻的亲吻

不是在水星，是在这世界，这么多人
不能与我一起歌哭
使我不能现在就死
我有一个梦，我想和极少数人，你一样的人
构成“我们”

繁体的你与简体的我

繁体的你在深夜读我的诗
海峡幽暗犹如历史

有人宽袍大袖，声音朗朗
丢下几首五言、七律和绝句沿繁体的线条
一去不返，空余海水把眼睛的两岸
湿了又湿

繁体的你在深夜来读我的诗
犹如我的前生俯身抚摸我的现在
隔阂又自然

你观望我

我们远没有那么纯粹
当蝴蝶都不再观望我们

我们远没有那么干净，芳香
像一个爱着的人
一个爱着的灵魂，走在故乡的田埂上
连蝴蝶都不再认识我们

我们活着
有时说好听的话
有时爆粗口

我们在厌弃了别人之前
更深地厌弃了自己

当我蹲在夜与昼的关口
生死关头
不眠不休，回望这半生

像一只蝴蝶，你观望我
像我还有另一个稍好些的灵魂，像我写过的那些诗，轻于蝴蝶
却匍匐于尘埃

排比让孤独淋漓尽致

“春雨贵似油”
不稼不穑的我，再也没脸说这个句子

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母亲
永远睡在庄稼地里

在雨不绝如缕的排比句中
麦苗的脸，在夜里，又亮了一些

一些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即使我不走
一直一直坐在这儿，用同一个姿势
同一个表情
用同一个语调说话，说怀念的话

他们也还是不见了

“我常想象已没有我的大地”

果子和果子，谷物与谷物
是不是会互相爱抚
在风中

人和人的脸
是否会因一次交汇，而互相照亮

我未写完的诗
是否会因有人记得而比我的生命更完整
或者，只是残缺的美

又或者
没有美，只是残缺

注：题目来自米沃什《但是还有书籍》。


“我们不死的原因”

是这样的一句话：
“让我看看你”
尽管我们脸上，心里满是悲伤的沟壑

是这样的一种观念
“我能自己使自己清爽光滑”
你们泼的粪水
不会在我身上、心里停留片刻

是这样的一种认知
我们互相仇视、卑视
但生而为人，我们为同样一个理由哭过
在各自亲人病床前，在草青了又黄的坟头

是这样一个不灭的念头：
我们或许可以有这样一次拥抱
——既然手臂还在
我们或许可以在街头互相认出
相互抱头而哭
“亲爱的，原来是你……”
既然眼睛还在，嗅觉还在，在，而且敏感


正确的事情

使自己变得清爽
让一切污秽
一切暴力
无法沾染、侵蚀你

让这清爽是水，让这世界的残忍是油
油浮于水上，却无法溶于水
你并不以此为荣
却以此得以活了下来，活得是你自己
而非别人

不正是这样吗？
你低声念着“清爽、清爽”
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侮辱、伤害
活得像一棵树，像一切树叶上的雨
那么沉默，那么安静

在愉悦了正确的那些人，那个人之前
首先愉悦了正确的
而非残缺的、自疑、自虐的
自己

正确的事情

使自己变得清爽
让一切污秽
一切暴力
无法沾染、侵蚀你

让这清爽是水，让这世界的残忍是油
油浮于水上，却无法溶于水
你并不以此为荣
却以此得以活了下来，活得是你自己
而非别人

不正是这样吗？
你低声念着“清爽、清爽”
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侮辱、伤害
活得像一棵树，像一切树叶上的雨
那么沉默，那么安静

在愉悦了正确的那些人，那个人之前
首先愉悦了正确的
而非残缺的、自疑、自虐的
自己